第305章 明得此人,犹狄青再世,赵云复生矣
腊月初九,包围余干县的明军完成了攻城准备,于辰时,对余干县清军杨耿部发起了首次进攻。
定南伯方国安总督攻城战事,总兵金声桓率部攻西城与北城,方国安攻南城与东城。
金声桓着副将汤执中北城督战,副将王得仁率部游击,以为大军屏障,又亲自率参将宋、刘、郭、何、盖等人,坐镇城西。
明军伐木为梯,四面环攻,方国安营又鸟铳犀利,火器不绝,一开战,杨耿部就受到了强大的冲击,如果不是杨耿亲自登城督战,差点就让明军一鼓而下了。
在明军强大的攻势之下,余干县就像是汪洋中的一叶扁舟,岌岌可危。
杨耿也无法遣人求援,只能拼命坚守。
方国安为求速战破城,拣选敢死锐士三百人,皆披坚执锐,在弓弩火铳的掩护下,发起突击。
清军守卒缺乏火器,弓弩虽利,却对这种防护周全的全甲精锐很难造成伤害。
在友军的掩护之下,这支锐士攀上了城头,迅速在城上站住了脚跟。
守军拼命想夺回阵地,可是明军从这个口子一拥而上,纷纷加入战团。
一个时辰,南城告急。
杨耿率亲卫火速来援,暂时将明军进攻的势头遏制。
正在他率兵反扑之时,传来了西城告急的消息,不久,北城也危在旦夕。
杨耿分身乏术,绝望四顾,明军携上饶大胜之威,以雷霆之势进击,实在是难以抵挡。
城池已经被重重围困,根本无法突围撤退,战况不利,杨耿下令全军死战。
闽兵身处绝地,凶悍之气忽然爆发,竟突然稳住了局面。
就在这时,鄱阳县放出的斥候已经将余干县的情况火速送往了都昌。
洪承畴想都没想,急令在鄱阳县的参将王体中率部两万,火速救援。
余干县是控制河湖的必争之地,锦江水流经余干县汇入鄱阳湖中。
明军为何强攻余干县,必然是为了打通与鄱阳湖的联系,这样一来,便能与隐匿在湖中的明军联合作战。
洪承畴自然不能让明军得逞,余干县,绝不能为明军所有。
很快,驻军在鄱阳县的参将王体中得到了军令,早就随时准备出击的他,立刻点起本部人马,南下救援杨耿。
从鄱阳到余干,有六十里地,王体中率马军一万先行,步卒随后跟进。
然而,明军已经全面拉开了大战的架势,自然对鄱阳早有防备。
受金声桓之命率军游击的副将王得仁部斥候,最先发现了来援的清军兵马。
王得仁听闻旗号乃是王体中所部,暗道真是冤家路窄。
他本是王体中麾下的部将,后来投了金声桓。
这一回,两人算是对上了。
王得仁麾下,也是马军一万,这两城之间,乃一片坦途,正是驰骋之地。
他一面向金声桓报信,一面点起兵马,北上迎战王体中。
大约午时末,两军在万年县以北,余干县东北的石头街镇遭遇。
双方都已知晓对方身份,一照面,就直接开始冲杀。
王体中更是满怀怒火,欲杀王得仁,以报背主之恨。
王得仁却也是心中憋着一口气,他要向王体中证明自己的实力。
当初在他麾下,饱受冷落,不得重用,世人皆知王体中乃一员骁将,殊不知,王体中每胜,皆有他王得仁当先搏杀的功劳。
两人各怀怨恨,迎头对攻,在这石头街镇之外,旌飞血溅,金响鼓振。
王体中部多为青幽之士,弓马娴熟,膂力无穷,而得仁所部,乃三秦之卒,悍勇刚烈,折冲宇宙。
两军交锋,可谓是针尖对麦芒,旗鼓相当!
马蹄踏雪泥,声威动川原。
挥戈寥落处,黄日暗风烟。
群骑争寸土,千军赴一难。
断头无闭目,长戟向万年。
鏖战半个时辰,石头街尸山血海,孤马长鸣。
两军重整残部,人人皆是血染。
王得仁回首身后,所部只余千骑,而敌军尚有半数。
正欲率军再战,敌兵后军步卒踏至,呼喝盈野,鼓号齐鸣。
但王得仁却是不能后撤,此时大军主力正攻城甚急,若放敌军过去,则大军后背受敌,功亏一篑。
他要率军在此石头街镇,庇护大军。
王得仁偏头,朝地上吐了一口血水,擦干了脸上的污渍,摸了摸马鬃,大喝一声:“再战!”
“战!”
身后,余部千骑,皆响应之。
对面,王体中面目冷峻,眼中怒火汹汹。
见对方伤亡至此,却依旧不溃,心中暗暗道:这王杂毛治军确有一手。
这时,王得仁率部杀来,王体中挥军迎战,本人直冲王得仁攻去。
王得仁见状,分外眼红,拍马交战,两人打作一团。
王体中身强力壮,武艺精熟,以刀法称雄。
其身在马上,而灵动异常,宛若阵中游龙。
王得仁手握明军柳叶刀,不避凶险,以命相搏。
俗话说,横的怕愣的,王得仁这般打法,却也是让王体中吃尽了苦头。
两人斗战数合,不相上下,适时,王体中部步卒压上,欲接守战场,围杀明军骑兵。
王得仁一时难以取胜,心中大急,慌乱之下,叫王体中的刀锋,划破了前胸。
他匆忙后撤,王体中趁机压上,想要一举擒杀王得仁,以解心头之恨。
忽然间,似有天音,自云霄降下。
战场之上,人尽相望,王体中犹是一愣,勒马顾盼。
“煌煌大明,共赴国难~”
“血不流干,死不休战!”
“煌煌大明,复我河山~”
“日月同辉,横扫荒蛮!”
忽然有裂地之颤,旋即成洪涛覆原,天地之南,黑边红底绣金旗张扬无际,大纛在中,五行旗为护,更悬北斗七星,昭彰王威。
声扬于穹庐之下,气冲于宇宙之中。
银枪金鞍白玉马,乘风而来,其后诸将,皆阵列并驰,呼啸追随。
王得仁愕然忘痛,捂胸观之。
王体中更是震撼,胆气顿消。
原上清军马步兵,皆迅速回缩,王体中更是调转马头,急奔阵中坐镇。
只见当先那人,战袍似火,威武横行,自王得仁面前勒马扬蹄,侧眼视之,说道:“本将接管,汝可退之!”
言毕,马蹄着地,驰骋向敌,银枪指日,勠力呼战道:“踏羽营,随我破敌!”
“大明威武!将军威武!杀!!!”
俄而,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
明军踏羽营,以九虎之军,呈百万之阵,全师北来。
观此雷震四海之势,清军惊颤,无不胆寒。
王得仁亦是首次见王师铁骑之真容,从未想过,杭州朝廷,竟有这般实力!
他谏言金声桓反正投降,最主要的原因是他见到了闽督郑森那强军劲旅的大军,在他的认知中,杭州朝廷,不过与弘光朝廷无二,顶多稍好一些。
可现在,他的心中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此乃王师,天下布武,征讨不臣!
明军万骑骤至,清兵结阵自保。
王体中令万箭齐发,欲阻明骑,可收效甚微。
明军骑兵临阵,先施迅雷之铳,待迫近,又放三眼铳,杀到面前,便以三眼铳为钝器,挥舞杀敌。
王体中严令步卒死守阵线,以人墙堵御冲击。
可明军火器犀利,以致清军阵线,迟迟不能愈合。
焦琏白马当先,银枪稍转,便向薄弱处杀去。
白贵五石弓连开,射杀焦琏左右之敌,为其羽翼。
刘起蛟率选锋突击,径直贯穿敌阵,为大军前驱,清兵莫能抵挡,照面便溃。
赵兴单骑踏阵,奋不顾身,若说刘起蛟乃蛟龙之勇,则赵兴为狼王之凶。
王体中见己方阵破,心神大乱,忙令中军围护将旗,且战且退。
焦琏望敌中军后撤,大喝一声,率亲兵直捣将旗。
银枪之下,鬼神难撄其锋锐。
白马之前,神仙莫争其风行。
王体中见明军一人,杀破重阻,冲他而来,心中火气大盛,主动前去交战。
“来将何人?”
见对方英武不凡,王体中好奇喝问。
“大明征西将军,焦琏,贰臣贼子,还不速速下马投降!”
焦琏枪指王体中,横眉冷对,义正严词道。
王体中心中稍惊,征西将军竟亲自阵前搏杀,这明将是疯了吗?
虽然不解,可临战凶危,多想无益。
于是王体中举刀杀上,焦琏见对方不识天数,拒不投降,也便不再留手,一展浑身解数,杀将过去。
耳畔只闻得风雷之声,寒光一闪,枪尖刺来。
王体中大惊,此人枪出快如闪电,他竟难以捕捉,想必是用枪高手,这一招,便足见宗师之力!
堪堪躲过一招,尚未还击,焦琏枪身一抖,再次袭来。
这一下,王体中反应不及,被刺中了肩头,所幸他及时止损,使得枪尖入体不深,尚能忍受。
可他的心中,却已经被焦琏这出神入化的枪法,给夺去了气魄,不自觉的害怕起来。
焦琏收枪再攻,枪乃百兵之王,王体中勉强招架几招之后,伤痛加疲累,再难支持,便欲脱离。
他知道自己不是焦琏对手,再战下去,殒命之人,定然是他王体中。
王体中这一跑,清军中军大乱,外围各部见中军将旗慌张后撤,不明情况,以为主将出事,皆无心恋战,开始后退。
明军趁机掩杀,清军大溃。
王得仁看的大呼小叫,热血澎湃,心情激荡不已,以至于胸前伤口,时时崩裂,血流不止。
他褪去衣甲,撕下布条,以布裹伤,兴奋不已的拍马加入了追歼之列。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今日,便是他王得仁借天地之同力,自由驰骋之时。
俴秦车于畅毂,沓汉鼓于石街。(俴,jian四声,意浅。)
逐敌骑而连铳,踏白羽而横行。
清军亡奔于乐安江南岸,竞渡泅北,欲还鄱阳。
雪暗如沙,冰横似岸,乐安江上,有浮冰薄如蝉翼。
清军乱入鼠窜,涉水而溺毙者,不计其数。
一时间,乐安江南岸,石头街周边,清军败兵或以隼翼鷃披,虎威狐假,沾渍锋镝,脂膏原野。(鷃,yan四声,鹑)
江水滔滔,清兵被围南岸,走投无路,明军开始奉令迫降,已经被突杀丧胆的清兵皆临江弃马,跪地俯首。
清军参将王体中,侥幸涉水走脱,仅率残兵数百,狼狈急归鄱阳。
明军一战破敌援军,两万清兵,或俘或杀。
而此时,围攻余干县的明军展开了最后一击。
方国安与金声桓尽出所部精锐,合力并攻,城上杨耿部守军已成强弩之末。
杨耿待援无果,自知身在重围,余干必失。
但他也知,自己刚刚弃明投清,现在投降,必死无疑。
于是他抱定了死战之心,纠集城内预备之兵三千,开东城门,主动出击,背城死战。
主攻东城的金声桓见杨耿主动率军出战,知道杨耿这是要垂死一战,心中既感慨又庆幸,幸好自己投降的快。
于是他抓住战机,遣麾下参将宋奎光、刘一鹏率部迎战。
杨耿绝望接战,十几回合后,便被宋刘二将斩于马下。
金声桓趁机进兵,率先夺城,城内还在抵抗的杨耿部闽兵见主将搏斗而死,大势已去,于是先后投降。
申时,王体中大败,余干县失守的消息被送到了洪承畴手中。
洪承畴错愕万分,难以置信。
王体中乃是军中闻名的骁将,他麾下的兵马,也是汉军旗中,精锐之流。
竟连他也难敌明军,这让洪承畴对明军的实力,产生了极大的疑惑。
王体中救援不成,余干县杨耿战死,这河湖水路已通,明军,优势也!
一日之间,丧师五万,洪承畴想要发火,可是却半晌无言。
打败王体中的是大明征西将军焦琏,此人自那潞王亲征苏松镇常之后,便声名鹊起,时有传闻。
就连他,也略有耳闻,知道此人智略勇武兼备,乃大明新兴的栋梁之才。
本以为这乃是传言美誉,有所夸大,可今日实打实的战绩,让洪承畴终于明白,焦琏此人,名副其实。
望着败军之报,洪承畴满心愤怒最后都化作了漫天冰雪中的一声长叹:“焦琏,明之干城也!”
“明得此人,犹狄青再世,赵云复生矣!!”
......
一身能擘两雕弧,虏骑千重只似无。
偏坐金鞍调白羽,纷纷射杀五单于。
......
初八日,洪承畴再次调整了部署,首战失利,令他开始焦虑起来。
他令总兵柯永盛放弃临江府,回镇南昌府丰城县。
原本驻扎在丰城县的副将高进库部会同副将李国英部八万兵马,移驻进贤县。
参将徐恩盛率军一万,驻扎在温家圳,这里地处进贤与丰城中间位置,居武阳水东畔,在此布防,以弥补鄱阳湖南岸的战线。
参将郝效忠奉命率部回师南昌府城,原本驻守进贤的总兵黄山也被调到了这里。
洪承畴令左梦庚在南昌筹备水师,黄山所部因是闽兵,乃郑家旧部,是现成的水师兵源。
就在洪承畴调度清军再一次收缩防线时,明军也没有停手。
焦琏在乐安江南岸击溃了清军王体中部之后,便直接率军渡江,收取了乐平县,在乐平县休整兵马。
鄱阳县的清军斥候,相继不绝的往乐平刺探,但都被踏羽营夜不收尽数绞杀。
总兵金声桓与方国安驻军余干县休整,当日晚,太湖水师黄蜚所部抵达龙津渡,送来了数百船粮草补给,囤于县城内。
明军占领了余干县,则清军南北沟通,只得通过鄱阳湖方才通畅。
......
鄱阳湖,康郎山。
提督陈荩率军移动到了此处,康郎山乃是鄱阳湖中的一座岛屿,这里山头开阔,又多树木,可以解决大军取暖问题。
酉时寒冷,明军士卒登岛伐木,在岛上安营扎寨。
岛上山头,陈荩伫立其上,与邓世忠一同勘查地形。
“这康郎山,又称抗浪山,曾经是太祖与陈友谅大战时,屯兵扎营的地方。”
“时过境迁,今日复又来此驻军,真乃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陈荩不禁感慨道,身边的邓世忠也是心中很有触动。
但此刻,他无心感怀,军中粮草,已经告罄。
昨日,邓世忠下令自己亲兵杀了战马,分与诸部食之。
可战马毕竟有限,杀马绝非长久之计。
提督又不愿意北上突围,撤回长江,邓世忠心中略有苦闷。
陈荩又何尝不知军中情况,他的内心其实也备受煎熬,只是,他不能退。
他有预感,这鄱阳湖,便是两军决胜之地。
“再忍忍,让将士们再忍忍!”
“提督,今日,全军上下已经吞冰咽雪,煮树皮充饥了!”
邓世忠十分焦心的叹息道。
陈荩有些痛苦的闭上眼睛,咬紧牙关,没有说话。
两人趁着天色还微微发亮,在岛上勘查了一番,赶在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前,返回了营寨。
这一夜,清军又有变动。
原本驻守瑞州的清军卢光祖、张应祥两部撤往了南昌府,与郝效忠汇合,共同守备南昌。
而总兵柯永盛,在行军途中,忽然改变方向,折道向东北,往余干县方向进发。
天亮之时,明军的夜不收在龙窟河南岸发现了漫无边际的清军,慌忙将消息报至方国安处。
正在余干县休整的方国安顿时大惊,连忙知会金声桓与黄蜚。
清军来势汹汹,金声桓火速率部出城,往龙津渡,沿河列阵。
水师黄蜚部也全军备战,准备借助龙窟河迎战敌军。
两个时辰后,清军抵达龙窟河南岸,与明军隔水相望。
见明军已经严阵以待,总兵柯永盛下令,全军向西北,夺取龙窟河汇入鄱阳湖入口处的邬子寨和瑞虹镇。
这两处地方,可以控制龙窟河,瑞虹镇居河东,邬子寨居河西,两地仅仅一河之隔。
方国安得知清军没有渡水来攻,而是前去攻占了邬子寨与瑞虹镇,顿时明白了对方意图。
清军这是想防止他们进入鄱阳湖。
鄱阳湖贯通南北,沟通江河,一旦明军大军杀入,便可直捣九江,四面出击。
洪承畴不惜放弃瑞州与丰城,也要派柯永盛率重兵前来守备。
方国安与金声桓刚刚经历大战,需要休整,所以没有追击敌军,而是退回了余干县继续休整。
两军虽然相隔不足五十里,但都显得很克制,仿佛是有什么默契一般。
但方国安心中明白,这只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宁静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