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斩二祖,礼送总督
初九日,云凝万里,北风吹雁。
洪承畴从桌案上醒来,面色憔悴,腰膝酸软。
桌上的蜡烛已经燃尽,凌乱的塘报铺满了桌面。
窗户中,漏进来的丝丝冷风,令他逐渐清醒。
下人端来了水盆与面巾,简单的浣洗之后,洪承畴开始趴在舆图上筹划起来。
形势愈发严峻,大战的阴云越来越厚重。
他想到了自己那个奇怪的梦,总觉得不是什么好兆头。
但局面还不至于崩坏,左梦庚在南昌,已经搜集到大小船只五百,预计到明日,可得舟船近千。
这算是近来洪承畴听到的唯一一个好消息。
清军攻略江西,无论如何,也避不开鄱阳湖。
洪承畴早已看的明白,决定江西命运的一战,就在这鄱阳湖上。
宛如当年决定大明命运的鄱阳湖血战。
今时,青史又要重演。
“报!柯总兵已经控制邬子寨与瑞虹镇。”
“好!余干的明军作何反应?”
“并无反应!”
“知道了,去吧。”
柯永盛及时抢占了邬子寨,锁住了龙窟河,防止明军走水路,自锦江入鄱阳,袭击防线的后背。
为了应对明军,洪承畴已经把江西几乎所有的兵马,全部集结在了鄱阳湖南部。
甚至连九江重镇,也只留了都统贺信率兵一万把守,可谓是空虚至极。
但现在洪承畴顾不了那么多,他必须用尽全力,来打这一场决定大清在江南的前途命运的仗。
......
湖北,岳州府,巴陵县。
城西江水之上,战船艨艟一百,正对着城上铳炮齐鸣。
城东城南,数万兵马已经围攻十日。
守在城上的清军,人心涣散,斗志低迷。
南城城楼之中,发须洁白的祖大寿正脸色蜡黄地坐在案前发呆。
面前的桌上,摆着一团黑乎乎的粥饭,像是黑豆制成。
这时,祖可法从门外走了进来,脸上满是硝烟污渍。
“爹,撑不了多久了。”
连日来的督战,祖可法的嗓子早已经喊哑了,声音低沉而又干巴。
王辅臣部的兵,实在是太狠了,若不是这几日,他父子二人夜不卸甲,亲自坐镇城上,恐怕城池早已被攻破。
祖大寿看了儿子一眼,愁眉苦脸的叹了口气。
他现在也是束手无策,要怪,只能怪准塔那家伙,有勇无谋。
“向洪承畴发去的信,应当早就到了。”
“迟迟没有回应,看来洪承畴是不想救我,怕我连累他。”
“唉,即便你我父子,守住了巴陵,也难逃一死啊。”
祖大寿十分无奈地说道,如此大败,朝廷会把账,算在他的头上,他是有口难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祖可法知道父亲话中的意思,朝廷本来就不信任他祖家人,洪承畴又怎么会伸出援手?
“那咱们怎么办?”
祖大寿闭口不答,只是怔怔地看着儿子。
祖可法明白了,父亲这是想开城投降了。
他的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悲哀之情。
这时,城外发起了新的进攻,喊杀声震天。
祖可法拱手一礼,提刀转身,走出城楼。
城上的守军已经不愿再战,王辅臣部很快便攻上了城头,所过之处,清军皆降。
只有祖可法带着数百亲兵,还在负隅顽抗。
王辅臣部中军副将凌云飞亲自登城督战,见只剩小部分敌军顽抗,于是亲自前去绞杀。
这时,城西助攻的明军何腾蛟麾下的马进忠部水师,也开始进攻西城水门。
凌云飞率部一路冲杀到了城楼前。
这里,只剩祖可法和他残余的亲兵堵在门口,不肯投降。
“祖总兵,降了吧。”
“你本也是身在大清,心在大明。”
“与我等一起反正,也算是体面。”
凌云飞冲着城楼大声劝降道。
祖大寿听见,微微叹了口气,扶着桌案起身。
而这时,门口的祖可法却是一声大喝:“为人一世,降又复降,岂是男儿所为?”
他的话,令祖大寿顿时愣在了原地。
只见祖可法愤而怒吼一声,挥刀率兵向凌云飞杀去。
凌云飞见状,眸子一寒,自是不必再多说。
祖可法武艺一般,凌云飞打的是游刃有余,毫不费力,就好像在戏耍祖可法一般。
这让祖可法感到了无比的羞辱,他连连怒喝,挥刀猛攻,可却也伤不了凌云飞分毫。
凌云飞乃是王辅臣麾下五大副将之一,乃是万里挑一的强将,尤善短兵相接。
见祖可法像是发疯,凌云飞皱起了眉头,觉得有些聒噪,于是不再留手。
几招下来,祖可法被一脚飞踹,直接倒飞了出去,重重摔在了地上,口吐鲜血,难以起身。
凌云飞快刀斩乱麻,迅速解决了祖可法的亲兵,然后向着祖可法走去。
祖大寿回过神来,看见儿子倒地不起,大惊失色,连忙大喊:“刀下留人!”
可是却为时已晚,只见凌云飞手中寒光一闪,十分麻利地剁下了祖可法的人头。
听到祖大寿的呼唤,凌云飞十分无辜的耸了耸肩膀,干笑两下,以表歉意。
凌云飞这一笑,让祖大寿不寒而栗。
这就是王辅臣的部下吗?
竟如此心狠手辣,雷厉风行!
“祖总兵,你降是不降?”
凌云飞转身面对祖大寿问道,语气中,颇为不耐烦。
祖大寿此时,情绪已经完全错乱,听见凌云飞的话,忽然苦笑起来。
他缓缓抽出了自己的腰刀,轻轻弹了弹刀刃,响声清脆。
凌云飞双手拄刀,立于门前,眼神凛冽地盯着祖大寿。
这时,巴陵南城门已经被打开,王辅臣率部进城。
与此同时,西城水门也被明军水师王允成、马进忠部攻破,杀进了城中。
两军于城中相会,王允成遣人面见王辅臣,商谈城池归属事宜。
王辅臣知道两人的心思,他们是奉何腾蛟之命前来助战,何腾蛟自然是想将巴陵县收入囊中。
但是这攻打城池的主力,可是他王辅臣的兵马,付出了很大的伤亡而攻下的城池,岂能说让就让?
于是,王辅臣以城中残敌尚未肃清为由,打发了王允成派来的人。
王允成得知后,大怒,欲寻王辅臣理论,可是却被马进忠拦住。
前日,长沙送来塘报,进攻浏阳、醴陵的江西清军已经全部撤走,湖南暂时无忧。
湖广总督何腾蛟正准备回过头来,处理王辅臣部的问题。
他想要尽快将王辅臣部收入麾下,所以马进忠拦住了王允成,希望其以大局为重,暂时不要与王辅臣起冲突。
于是,王允成率军出城,驻泊在了洞庭湖东口的君山下。
王辅臣与蒙毅在城中会师,两人并辔,入主巴陵。
不久之后,中军副将凌云飞送来了两个首级,乃是祖家父子。
王辅臣见状,念在同为汉人的份上,想让凌云飞将这父子二人就葬在巴陵城外。
可蒙毅却建议王辅臣将这二人首级,遣快马送往长沙何腾蛟处。
县衙内,王辅臣有些不解地看着蒙毅。
“军师,为何要送与何腾蛟?”
“一来叫他看看谁的拳头硬,二来则是要告诉他拿出点真本事来,别总想着空手套白狼。”
蒙毅笑言道,这何腾蛟,志大才疏,多谋少断,得知他们攻打巴陵,便派来了水师想要摘桃子。
再加上此人用人多疑,又想用他们,又想压制他们。
这等人,竟居督师之位,也就是他运气好,不然湖广形势实在是令人堪忧。
“哈哈哈,军师高见!我这就差人给何总督送去。”
王辅臣大笑,自己这位军师,实在是太对他胃口了。
祖大寿和祖可法的人头,足以让何腾蛟认清自己的实力。
这等人,不配他王辅臣投效。
“军师,接下来,咱们该如何行事?”
“清军在湖北,已经是一盘散沙,只能扼守重镇,无力出击,接下来,就交给何腾蛟吧。”
“那咱们何去何从?”
“自然是投奔大明。”
“杭州?”
“不不不,眼下去了杭州,反倒不妥。”
“那向何方?”
“赣北!我听闻明军大举进攻江西,江南总督洪承畴正在纠集大军对抗。”
“确有此事,洪承畴麾下兵马众多,明军恐非敌手,咱们去了或入险地。”
“依我看,双方胜负难料,我军可屯兵赣北,观望形势,伺机而动。”
蒙毅眯着眼睛说道,明军既然明知洪承畴手握重兵,还敢大举进攻江西,一定是准备周全。
洪承畴连进攻长沙的兵马都撤了回去,由此可见,江西清军的形势,并不乐观。
现在清军收缩,江西多处空虚,正是进军的好时机。
“好,那就兵进江西,不过咱们得先在巴陵休整休整。”
“那是自然,咱们还有大礼未收呢,哈哈哈。”
“大礼?军师所言何意?”
“我料何腾蛟必会遣人送来粮草军资,以笼络我军。”
王辅臣一愣,觉得有些神奇。
何腾蛟这样的人,能主动送来粮草?
“将军且看着便是,哈哈哈。”
“好,若是何腾蛟真的送来粮草军资,我谢谢他八辈祖宗!”
王辅臣的话,惹得蒙毅哈哈大笑。
定下了大计,王辅臣便离开了县衙,此战大军伤亡数千,还有许多战后之事需要他处理。
蒙毅则在县衙开府理事,安抚巴陵民众,筹措粮草,招募兵卒。
......
湖南,长沙。
湖广总督府,人影重重,各厅各房,一片繁忙。
府堂之中,何腾蛟正召集众人议事。
座中,有从平江赶回来的监军章旷,有从浏阳赶回来的提督学政堵胤锡。
还有长沙知府周二南以及总督幕僚丁时魁。
“诸位,朝廷举大军西征,目前已经攻克了江西广信,建昌两府。”
“洪承畴正调兵会战,一时是无暇顾及我湖广之地了。”
“诸位看来,我等该如何行事?”
“是守备湖南休养生息,还是趁机北上,光复湖北?”
何腾蛟对于这个问题,一直举棋不定。
他想发兵北上,光复湖北之地,但是又怕湖北有变,若是失败,自己可能会成为光杆总督。
但是现在湖北经过王辅臣这么一闹,清军损失惨重,州府空虚,乃是收复失地的天赐良机。
战机稍纵即逝,一旦拖延太久,清军很有可能从河南增援湖北。
“在下看来,自然是出兵北伐,收复失地,此乃分内之事也。”
章旷内心稍有不悦,他不理解,何腾蛟为何连这样的事情都要犹豫。
他身为湖广总督,光复湖北,不正是他分内之事?
“附议。”
看上去风尘仆仆的堵胤锡十分平静地说道。
他是从浏阳连夜赶回长沙的,满身疲惫。
何腾蛟听了两人的话,沉吟片刻,目光又投向了幕僚丁时魁。
丁时魁本不想发表意见,但是见何腾蛟看向了他,想了想说道:“我军兵寡,若是北伐,一旦有变,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况且清军在河南境内,陈列重兵,只要入援湖北,我军必不能敌。”
“在我看来,当保境安民,经营湖南,囤粮练兵,以待时机。”
“如我军江西大胜,湖南无侧翼之忧,则可发兵北上,攻略湖北。”
“若我军江西失利,北上并无意义。”
如果江西没有收复,湖南就会一直处在清军窥视之下。
这个时候再分兵北上,反而会使兵力分散,一旦清军来攻,说不好会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丁时魁说完,看了看章旷与堵胤锡,心中有些紧张。
堵胤锡一脸平静,没有表态。
章旷脸上稍有愠色,丁时魁,字斗生,湖广江夏人,崇祯进士,曾任礼部主事,国破后,投入了何腾蛟麾下。
一个曾经的礼部主事,他懂个屁的军事!
何腾蛟能问计于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至于长沙知府周二南,已经在椅子上闭眼打着瞌睡,也不知道是真睡还是假睡。
“诸位说的都有道理,都有道理!”
“事关重大,容本督再细细斟酌一番。”
“现在说说王辅臣的事情,此人看上去似乎对本督成见颇深。”
“巴陵已经为其所据,此等重镇,还需我军掌控才是。”
“不知可有良策?”
何腾蛟本来以为派王允成,以总督名义,入卫巴陵。
但没想到王辅臣根本就不吃这一套。
“王辅臣骁勇善战,部下皆是精兵强将,此人绝非寄人篱下之辈。”
“我看还是以客待之为好。”
章旷出言建议道,何腾蛟爱才,但是不用才。
就连他章旷,也不过是给了个抚标监军的名头罢了。
若是王辅臣真心率部来降,他敢笃定,何腾蛟一定不敢重用。
“章监军此言差矣,如此勇将,正好收入帐下,为我湖广助力。”
丁时魁反驳章旷道。
这时,一直面无表情的堵胤锡看了丁时魁一眼。
章旷也双拳一握,脸色更差半分。
何腾蛟没有吭声,堂中忽然安静起来。
自出镇平江以来,章旷越来越感觉到了何腾蛟的异常。
居其位,而不谋其事,他并没有尽心尽力。
退守湖南以后,何腾蛟从未提过北上之类的字眼。
就好像是湖北的战败,直接将他的道心打崩溃了一般。
给章旷一种暮气沉沉的感觉,总是一味的被动防守,使得己方兵马处处受制于清军。
如果不是王辅臣的突然出现,打乱了清军的计划,恐怕这会,左梦庚和祖大寿的兵马已经兵临长沙城下了。
正在众人各怀心事,沉默之际,忽有总督府侍卫引着一人飞奔而来。
“报~巴陵来人!”
众人一惊,皆投去了目光。
只见一名骑士,手中拎着两个染血的包裹,走进了府堂。
“奉我家王将军之命,前来为总督送礼!”
来人向何腾蛟行了军礼,然后将两个包裹放在了地上。
何腾蛟眉关紧蹙,不知道王辅臣搞什么名堂。
“打开看看。”
何腾蛟沉声说道,丁时魁很有眼色,径直起身去将那两个包裹解开。
结果刚一打开,就吓得丁时魁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面色苍白。
两个瞪着眼睛的人头,出现在众人眼中。
何腾蛟面色阴沉了下去。
“这就是你家将军送的礼?”
“回总督大人,正是,我家将军说了,这乃是祖家父子的人头,对总督来说算得上一份大礼。”
何腾蛟闻言心中怒火顿生,这哪里是送礼,这是在赤裸裸地打他何腾蛟的脸。
王辅臣这是在嘲笑他何腾蛟,没有什么像样的战绩。
“我家将军还说,他也只能帮总督到这里了,这两颗人头,应该能向朝廷换取不小的富贵。”
“往后,可就要靠总督您自己了。”
来人又是两句诛心之言,何腾蛟已然气的胸膛几乎要炸裂。
简直是欺人太甚!
何腾蛟一拍桌案,正想杀这特使以解愤,但却被堵胤锡抢了话头。
“照你之言,王将军是要离开湖广?”
“正是,我军将入江西,以讨伐洪贼!”
说着,来使还特意瞥了一眼何腾蛟,极尽讥讽之意。
章旷此时心中暗暗冷笑起来,王辅臣这一手,可算是戳到了何腾蛟的肺管子上。
自何腾蛟接手湖广以来,败多胜少,连连丧师失地,最终苟安湖南,不思进取。
听见王辅臣要率军入江西,何腾蛟一肚子火气都憋了下去。
王辅臣一走,湖南就少了一道强有力的屏障。
一旦再有清军来袭,他们就只能自己抵挡。
何腾蛟本来还想着利用王辅臣来与清军消耗,现在算盘直接落空了。
来使完成了任务,便出言告退。
何腾蛟脸色铁青的狠狠摆了摆手,令其赶紧走人。
他其实也不敢杀这人,一旦惹怒了王辅臣,对方挥兵来攻,也够他喝一壶的。
使节走后,何腾蛟无心议事,便令众人散去暂歇,独独留下了丁时魁一人。
待众人走后,何腾蛟与丁时魁书房密议。
“斗生,我欲留下王辅臣,以为湖南屏障,该如何做?”
“在下看来,唯有财色二字。”
“哦?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有理!”
“即便留不住,也能留个人情,日后王辅臣若飞黄腾达,也当念此旧情。”
“没错,斗生说的对。”
......
半个时辰后,何腾蛟发长沙囤粮一万石,银三万两,解往巴陵。
随行的还有好酒五车,美婢二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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