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溪之上,清军副参领济度率兵两千,正顺水而下。
行至半途,忽见前船停滞,正疑惑之时,忽闻两岸金鼓大作,密林之中,杀出重兵。
清军大惊,河上师乱。
前船受阻,难以回转,后船减速,遭受明军重点攻击。
总兵翁之琪率师矢石齐发,火铳轮射,清军遭两岸夹击,势穷力屈,无法还手。
副参领济度惊恐不已,没想到明军竟然早有准备,正是等他们入瓮。
明军在河上拉起了横河铁索,阻挡了清军战船。
翁之琪以兵五千,重创济度所部,清军河上师溃,大半落水而死。
清军副参领济度兵败,羞愤自尽于座船之上。
明军速歼残敌后,挥兵北上,直取袁溪河口。
留守的一千清军遭遇明军重兵袭击,退守大船之上,与明军展开了激烈的搏杀。
副参领济度虽死,但留守的清军战斗意志仍旧十分顽强,利用大船地形优势,坚守本阵。
明军虽先胜一场,正士气巅峰之时,但一时半会也难以拿下清军。
翁之琪见状,见正值东风,遂心一横,令各部退还,火烧敌船!
于是明军以火箭齐射敌船,掩护己方奇兵投掷柴薪于敌船之上。
清军洞悉明军意图,慌忙扑救,可东风徐徐,星星之火,瞬间便成燎原之势。
一炷香后,火烧连船。
泊船之处,化为了一片火海。
明军后撤百步,静静观之。
留守各船清军知火势不可阻遏,于是集群冲出,欲与明军拼死一搏。
翁之琪见清军困兽犹斗,知大局已定,遂命诸部火速歼灭残敌。
一刻钟后,清军大小百艘船只尽化为灰土。
明军留下了一地尸体,急速回撤大营。
翁之琪设计歼灭了清军奇兵三千,所部也损失严重,五千人伤亡近两千。
......
南岭之上,清军已经杀上了山头,邓文昌率部肉搏反击。
岭下,钱肃范终于督军稳住了阵线,但也寸步难进。
见岭上危急,钱肃范急火攻心,口吐鲜血,连呼兵卒力战救援。
不久,翁之琪率部回营,知邓文昌陷入苦战,危急万分,于是马不停蹄,又率兵三千,渡河前来支援钱肃范。
中峰上,清军参领苏拜见明军又有兵马加入战场,于是急令北岭之兵,分出一千,下山支援,堵御明军。
一刻钟后,双方援兵皆至,四千清军迎战万余明军。
双方浴血鏖战,明军始终没有进展。
而岭上,邓文昌已经开始败退,率部与清军在岭上展开了游击。
清军追杀甚急,明军顺着山岭向东一路败退而去。
见南岭夺回,苏拜旗令南岭之军不必追击,坚守阵地。
钱肃范与翁之琪望见岭上己方旗帜被拔,邓文昌已经战败,皆悲痛不已。
眼前四千清军攻势凌厉,步步紧逼,两人想要撤军回营,也是十分困难。
苏拜知明军主力此时定然有退军之意,于是令主力奋力进攻,务必不得使明军安然脱身。
明军苦战,翁之琪亲自跃马阵中,率部反冲清军,想要使两军分开。
但清军就像是浆糊一般,死死黏住了明军。
钱肃范知道,这么耗下去,己方定会大败。
明军兵卒鏖战半日,大多已经是强弩之末,若不撤军休整,待精疲力竭之时,便会崩溃。
正在钱肃范苦无撤军应对之法时,阵后,有援兵赶到。
钱肃典率营中最后的三千兵马来掩护主力撤退。
三千生力军加入战场,列阵以鸟铳齐射,瞬间将清军冲锋的队伍击毙一片,两军之间,遂出现空档。
钱肃范趁机收拢兵马,结阵缓退。
翁之琪也召唤部从,在铳兵掩护之下,徐徐撤退。
苏拜见状,微微一叹,他已经无兵可调,明军有生力军来援,他也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明军撤走。
中峰之上,吹响了收兵的号角。
翁之琪虽设伏歼灭清军别部三千,但金牛镇依旧没有拿下来。
邓文昌也败退深山之中,不知去向。
明军损失也近五千之数,几乎无再战之力。
钱肃范率军回营,刚入辕门,就两眼一黑,从马背上跌落,不省人事,被钱肃典送往了帐中救治。
翁之琪也是面沉如水,心情阴郁,一言不发的独自回了中军帐中。
二月四日黄昏,明军三战金牛镇,皆败。
大治西门户,依旧被清军紧紧握在手中。
......
翌日。
黄坪山,北部。
密林之中,窸窸窣窣。
这里是一处山峰背坡,清军参领德罗克率军一万,正在此处缘山扎寨,隐蔽待机。
清晨,林中雾气蒙蒙,太阳刚刚升起,空气还很湿冷。
德罗克自山脚下的毡房之中走出,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打着哈欠伸了伸懒腰。
回望山坡上的军帐,皆披以枝叶草木伪装,与这山林融为了一体。
亲兵打来了山泉水,德罗克洗漱一番,坐在毡房前的小马扎上,吃起了肉干。
这种日子,令他仿佛回到了当初没有从军前的日子。
正这时,有自大治前来的信使,被亲兵带到了德罗克面前。
镇南将军陈泰派人转送来了金牛镇的战报。
同时又向德罗克传话,明军在西失利,必将另想他法,别有图谋。
陈泰令德罗克务必谨慎小心,广撒斥候,以防明军涉险,走黄坪山。
德罗克遂领命,信使匆匆折返。
稍后,德罗克便将撒出去的斥候增加了一倍人数,向南侦查。
但他心中却是不相信明军会走黄坪山这种深山老林,险绝之地。
再坚持大半个月,朝廷的援兵就会抵达,届时,他就不用再窝在这潮湿之地。
比起白山黑水,江南还是太潮湿了。
德罗克稍作了一会儿,身上已经湿了大半,他只能无奈的卸甲,凑近火堆,烘烤着里面的衣裳。
吃过早饭,清军开始陆续出营,向南去丛林之中设置陷阱。
闲来无事的德罗克活动了一番筋骨,无聊的转回了毡房。
难耐寂寞的德罗克坐立不宁,心想这时候要是有三五个女人就好了。
想着想着,德罗克便感到裤裆一阵瘙痒湿热,伸手抓挠起来。
日悬头顶,林中飞鸟争鸣。
黄坪山中部,清军的一队人马正在这里布设陷阱。
领队的是个马甲,手下有二十余人。
这片林子,由他们负责警戒。
虽然明军不可能走这么险的地方,但是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要提前做好准备。
清军马甲坐在树杈上,了望着远处。
大树四周,清军士卒正在埋头忙碌。
“喂,莽格尔,今日林子里有些安静。”
“是吗?”
“你不觉得吗?连只鸟儿都没看见。”
“还真是,忙着干活,都没注意。”
树下,两名兵卒的话,令坐在树杈上的清军马甲心中一突,嗖的一下从树上跳了下来。
他皱着眉头,原地转了一圈,迅速环视四周。
其他的清军兵卒们也感觉到了异常,迅速背靠背聚在了一起,结成圆阵警戒。
他们都是优秀的老猎人,所以对丛林的变化,十分的敏锐。
“不对劲,快发信号!”
清军马甲压着嗓子低声说道,同时轻轻抽出了腰刀。
一名清军从怀中摸出了号角,正准备吹响示警,忽然一支箭电闪雷鸣般飞来,直接将其毙命当场。
清军骇然,迅速四散,依靠树木隐蔽。
那清军马甲刚躲到一颗粗壮的树干之后,身后就有风雷之声。
连串的箭矢追射而来,全部精准的插进了树干之中,嗡嗡作响。
令这鞑子的马甲心惊胆战,惊疑不定。
直到现在,他还没有找到对手所在。
观这箭矢力道,敌人一定就在附近,可是他扫视半天,也未察觉分毫。
清军号手毙命,号角也遗落在原地,想要快速向友军示警,就必须去将那号角捡回来。
清军马甲示意两人上前去试探,可刚一露出身位,就见箭雨袭来。
马甲见状,面色一沉,循着箭矢射来的方向看去,凝视片刻,骤然发现不远处的树冠之内,黑影重重。
是人!
在清军震惊的目光之中,密密麻麻的树冠上,跃下了无数身影,就像是下雨一般,蔚为壮观。
一个个身手矫健,身躯精壮的轻装汉子身持刃围杀而来。
清军马甲急忙呼喝迎战,众清兵匆匆取下长弓,开始边退边射。
袭来的兵马在树林之中极为敏捷,如履平地。
这让清军目瞪口呆,没想到对手也擅长丛林战斗。
为首一人,红缨枪极为显眼,正急速向清军冲杀而去。
清军见敌迫近,遂以刀迎战,清军马甲也与那领军之人交手。
刀枪往来,这马甲被打的步步惊心。
对方的枪法十分诡诈,总是不按套路出招,枪尖往往出现在意想不到的位置,实在是难以堤防。
清军马甲无奈之下,奋力荡开一击,迅速逃窜。
余者清兵皆被舍弃,但无人后退,皆坚守搏杀致死。
这时,有部下欲追那逃走的清军马甲,却被领军的男子截住。
“勿追,这可是归巢之鸟。”
甘辉说罢,冷冷一笑,方才他其实早就可以将这虏将斩杀,之所以手下留情,就是为了逼其遁走。
他早已经安排好精锐夜不收在外围,就等着追踪此人,找到清军老巢。
那逃走的清军马甲一路向北狂奔,殊不知此刻他的身后,跟着十几名精锐的明军夜不收。
甘辉率部打扫了战场,迅速撤离。
明军在黄坪山中部偏西的位置安营扎寨,清军斥候的侦查范围并未囊括此处。
反倒是明军的夜不收率先探查清楚了清军散兵的动向。
在一番谋划后,才有了明军今日的伏击。
两个时辰后,那清军马甲奔回了营寨,急匆匆向正在做着春梦的德罗克汇报了敌袭。
德罗克大惊,没想到明军竟然真的要走黄坪山这深山老林。
于是,德罗克将营中斥候全数遣出,侦查明军踪迹。
又令各部备战,加强营寨防御。
清军的斥候很快就在己方营寨之南的密林中,发现了明军夜不收小队的踪迹,于是果断追击。
明军夜不收仓惶惊走,引着清军斥候,直向东南奔去。
一番追逐之后,明军夜不收抵达了黄坪山东南的一处山涧。
清军斥候谨慎,没有深入,而是绕路登上了山涧两侧的山峰。
俯瞰山涧,只见营帐遍布,军旗林立,营中人来人往。
清军斥候大喜,急忙分兵回报主帅。
德罗克接报,迅速点起五千兵马,向东南山涧奔来。
此时,时间已是酉时,流霞万里,飞鸟还巢。
山涧的冷风吹得人直打哆嗦,德罗克领兵五千,于天黑前抵近山涧,伏于周边。
他亲自率部将向前观察敌情,见山涧兵营之中,篝火丛丛,营墙内,巡兵阵阵。
德罗克确信,这里就是明军大营。
于是他退回军前,召集诸将,准备夜袭。
清军隐蔽至戌时,天色已经黑透,野外伸手不见五指。
德罗克留军一千把守山峰高地,发兵四千,向山涧摸去。
山涧深邃,两侧石崖陡峭,涧中有溪流穿过营寨。
清军自山涧口,小心翼翼地顺水潜行。
及至望见明军营门,观明军无有察觉,清军遂暴起,全军点起火把,喷涌杀出。
巡营的明军惊骇而溃,营中旋即警钟阵阵。
山上,德罗克见状,大喜,营门已破,夜袭胜券在握!
清军杀入明军大营,开始纵火烧帐。
很快,营中一片火海。
清军直冲中军大营,燃烧的火光照亮了山涧。
德罗克望一片火海,兴奋不已,这种烧杀的快感,他只有在扬州体验过一回。
洪承畴那奴才下江南后,朝廷就下令不许烧杀抢掠了。
心情畅快的德罗克在山峰之上,发出了狼啸之声。
这时,夜袭的清军也杀至中军大营,数员马甲骁骑校围杀中军帅帐。
弓刀并上,挑破了中军帅帐,正欲接战,却发现其中空无一人。
在桌案之前,披甲而坐的,竟是一个木头人。
清军皆惊,遂传有诈,全军恐慌而乱。
一名马甲识得汉文,上前查看,发现木头人的脸上,写着一行字。
“鞑虏受死之地。”
诸马甲闻讯,大乱,慌张率军退却。
山峰之上,德罗克见己方兵马忽然惊走大乱,脸色骤然生变。
这时,夜袭兵马传来了急报,营中空无一人,似是有诈。
德罗克大惊,正欲率兵往涧口接应,忽然闻身后喊杀震天。
“敌袭!!!”
话语刚落,漫天箭雨袭来。
明军自背后杀出,清军猝不及防,死伤成片。
德罗克匆忙领兵回头迎战,与明军纠缠在了一起。
这时,山涧中的清军匆匆退出大营,惊走涧口,却不想赶到之时,迎面一阵铳响,前驱者纷纷倒毙。
涧口忽然亮起火把,无数明军已经严阵以待,封住了退路。
明军之前,一员明将持枪而立,红缨飒飒,大笑道:“此地,尔等坟冢也!”
甘辉的话语,回荡在山涧之中。
清军中伏,陷入绝境,领军的副参领咬牙回望,暗道失算了!
方才若是穿营而走,或可从山涧另一头安全走脱。
可偏偏下意识选择原路退回,现在后方的空营已经化为了一片火海,无法再穿过。
清军前后堵截,后有火海,左右皆是绝壁,已成笼中困兽。
于是,清军副参领挥刀下令,决死一搏,发起冲锋。
甘辉见状,不慌不忙退后,下令道:“铁人队,出战!”
只见在明军阵列忽开,从阵后走出二十具重甲步兵。
从头到脚,都被铁甲包裹的严严实实,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重甲兵卒手持钢刀,宛如数尊铁塔。
清军杀来,铁人队迎击,钢刀挥舞之处,削头斩腰,无所不摧。
铁人队就像是无情的杀戮机器,手起刀落,砍瓜切菜。
后方明军铳手自由射击,掩护铁人队左右。
以至于清军始终无法对铁人队形成数量优势。
清军的突击,就像是撞上了南墙,碰的头破血流。
这涧口,成了收割清军性命的磨盘,来多少,绞碎多少。
此刻的德罗克率一千兵卒面对数倍于己的明军,陷入了劣势。
清军虽然悍勇,但闽兵也十分凶悍。
双方可谓是针尖对麦芒,杀得难解难分。
闽兵常年征战在沿海,绞杀倭寇海贼,征战海外强夷,也是久历战阵。
甘辉所部的左武卫营,曾经跟着郑芝龙打过海盗刘香,也有部分老兵参加过料罗湾海战,都是郑家的精锐兵马。
德罗克越打越心惊,这部明军,怎与此前交手的明军完全不同?
作战风格竟这般剽悍!
苦战不支,再坚持下去,会被明军全歼。
趁现在伤亡不大,还有突围撤走的可能。
德罗克果断决定撤退,放弃了山涧中被明军围住的四千人。
他率八百残兵,奋战溃围,最终走脱了五百人,仓惶向大营逃回。
这时,山涧之中,甘辉得报,虏将溃围而走。
甘辉却是仰天大笑,督所部兵,开始前压山涧中的清军。
......
德罗克穿行在幽暗的丛林之中,耳中全是金铁交鸣之声。
眼前,时不时也会出现火海幻象。
他奋力晃了晃脑袋,促使自己清醒。
他得赶紧回到营中,率剩下的五千兵马坚守,并向镇南将军飞报军情。
一路跌跌撞撞,连着摔了好几个大跟头,德罗克狼狈不已。
最后抵达大营附近时,身后只剩下不到三百人,其余人都在丛林中走散了。
到了大营前,德罗克终于松了一口气,满心的愤懑在此时发作,怒气冲冲地在营门前喊道:“快他娘的开门,你们这帮奴才,瞎了狗眼了?”
营中,无人回话。
德罗克气急,正要发作,忽然,营内山坡之上,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尔营已归我军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