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路非福也
营门外,德罗克浑身汗毛倒竖,冷汗涔涔。
“快走!”
来不及多想,德罗克调头就跑。
这时,大营内遍野举火,通明如昼。
只见山坡之上,营帐之间,遍布明军。
德罗克被惊的魂飞魄散,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没想到明军竟偷取了自己的大营!
除去撒在外面执行军务的兵马,大营之中,尚有三千留守之兵,怎么会如此轻易被明军攻取?
难道这里才是明军主力???
想到此间,德罗克双腿甩动如飞,像是没头的苍蝇一般,在丛林中亡命狂奔。
营中,方才出言的明军主将见敌首惶惶若丧家之犬,不禁开怀大笑。
一旁,副将问道:“将军,放走岂不是可惜?”
“林深天暗,不宜追击,由他去吧。”
右武卫营主将陈泽对部下说道。
这虏将能否安全从深林之中找到出路且不论,即便是他侥幸返回大治示警,也在他与甘辉的谋划之内。
大治知晓黄坪山失守,必定震动,届时敌军布局定会改变,友军各部或可寻得可乘之机。
甘辉奉闽督郑森之命,率部先入黄坪山,抵达中部山区后,甘辉便扎营于西南,广派夜不收,刺探敌情。
后来右武卫营陈泽领受军令,入山支援协同甘辉作战。
陈泽率军入驻甘辉营寨,正好甘辉已经探明了敌踪,但迟迟没有找到敌军营地。
于是两人谋划一番,便有了这般作战计划。
甘辉设空营于东南山涧,以夜不收引诱敌军斥候发现,使鞑子误以为是大军驻地,前来袭击。
甘辉设伏兵于周边,待敌入彀,再封锁退路,歼灭敌军。
而陈泽则趁机率军,突袭敌军本营,两路作战,一举破敌。
陈泽军以铁人队强冲清军营门,以雷火破门,守军堵御不及,营门失陷,遂营中大乱,陈泽率军猛攻,将清军分割包围,聚歼于营寨之内。
守军虽奋力抵抗,却因夜战,再加上闽兵矮壮精悍,身形灵活,双方势均力敌。
但在铁人队的冲杀下,清军无法大规模集结形成有效反击。
最终双方血战半个时辰,守军尽数战死。
闽兵伤亡千余,终获胜利,攻占清军营寨。
寅时,甘辉收兵归来,东南山涧之中的清军已经被悉数歼灭,大获全胜。
陈泽相迎于营门之外,两人皆眉飞色舞,喜不自禁。
“此战歼敌近万,可谓酣畅大捷!”
甘辉振奋不已地说道。
“该部鞑子的确凶猛,只可惜,虏将少智,害死三军。”
陈泽也笑言道,今夜得以取胜,一赖谋划得当,二因将士用命,三凭天时地利,缺一不可。
此番闽督命他二人先行,也是为大军打前站,清理清军哨站眼线,建设大军营寨,为大军主力进军做准备。
两人回营,甘辉主笔,陈泽润色后,将战报交予了亲兵,命其天亮后,火速送往阳新。
稍后,两人安顿了兵马,便占据清军大寨,开始休息。
......
此刻,德罗克还在奔走,他已心忧如焚。
大败而归,少不了要被治罪,可即便是这样,他也得将消息送回去,否则大治危险。
奔跑许久,德罗克已经力竭,回头看去,只余二三人还勉强跟在他的身后,余者皆星散迷路,不知所踪。
漆黑的林子中,只有微弱月光从树冠之间透下。
德罗克双腿就像是灌了铅水,寸步难移。
他只能寻了一处折断的树干,坐在上面暂歇。
环顾四周,什么也看不清,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
想来应当已经远离明军,于是德罗克准备先等到天明,再继续赶路。
他令三名追随他的清兵拾取一些枯木,搭建了简易的庇护,准备原地休息。
夜里的丛林,危机四伏。
德罗克刚准备小睡一阵,恢复一下精神,却不想这时候,一声狼啸传来,直接将他吓醒。
紧张四顾,德罗克看见了四周黑暗之中出现了绿色的眼睛。
狼群!
三名清兵瞬间紧张起来,拔剑准备应对。
德罗克咬牙愤恨,刚离虎穴,又入狼窝!
自己真是倒霉透顶,难不成今夜竟要丧命于这黄坪山中?
狼群逼近,德罗克见陷入包围,心知生机渺茫,遂向三名兵卒嘱咐,若有存活,当速往大治报信。
这时,狼群扑来,四人迎战,奋斗片刻,皆身被重创,不能再战。
三名清兵被咬断了脖子,无声惨死,德罗克也被狼群咬断了一臂,失去了搏杀之力。
狼群环绕,德罗克背靠枯木,放弃了挣扎。
手臂上,血流如注,腥味引得狼群兴奋不已,时时仰天嚎叫。
不久,德罗克便失去了意识,尸体被狼群淹没。
......
翌日,辰时。
明军信使南奔阳新传信,左右武卫营皆在营中休整。
而大治县,清军尚不知黄坪山已经失守,陈泰仍在重点关注金牛镇。
明军三战皆败于参领苏拜手下,这让陈泰以为,金牛镇乃是明军主攻方向。
至于黄颡口镇,据斥候来报,明军陈兵两万于富池镇,遥遥相对,坚守不战,倒也不必担心,想来只是牵制之举。
大治县,县衙。
陈泰接到了北来消息,是驻军在樊口之西的参领瓦尔喀发来。
征南大将军已经率军进入汝阳县,正在汝阳休整,预计再过半月,便可南下黄州府。
闻此消息,陈泰大喜,坚守大治半月,他还是完全有信心的。
金牛镇屡挫明军,想来明军也需要时间来恢复。
一个时辰后,陈泰接到了铁山守军急报,明军两万,正从西北,向大治县进军。
陈泰沉思片刻,想来应当是金声桓遣兵来攻大治。
现在大治县内,还有七千守军,加上铁山呼尼牙罗和部一万人马的策应,区区两万明军,根本无法动摇县城。
这段时间,大治县已经被重重加固修葺,储备的各种守城物资也十分丰富。
清军每日都会督民夫出城,采石伐木,运送入城。
不久,飞骑连至,明军自西北逼近。
陈泰率左右登城观望敌情,见明军步骑两万,先后协行,徐徐而来,没有携带攻城器械,于是猜测,明军恐怕并无攻城之意。
果不其然,明军在进至县城西北五里之外止步不前,步卒开始安营扎寨。
骑兵则游走戒备,一时间西北烟尘滚滚,令人不安。
陈泰观察一阵,这部明军如此克制,看来领军之将头脑十分清晰。
知无战事,陈泰叮嘱一番,遂下城垣,返回衙门理事。
城外西北,正是副将王得仁所部步骑两万,奉命来夺大治。
但王得仁已经侦知大治敌情部署,县城与铁山互为犄角,贸然进攻,定会被两头夹击。
眼下已经折了汤执中,王得仁变得谨慎起来,决定驻军在此,与清军暂且对峙,以待局势变化。
......
二月六日午时。
阳新县,闽督郑森终于等到了甘辉的消息。
得知黄坪山大捷,郑森喝彩连连,于是迅速整军,兵进黄坪山。
闽兵七万,在郑森的亲自统帅之下,自南进入黄坪山区,沿着甘辉等人探出的路线,前去与两部先锋兵马汇合。
就在郑森进军的同时,富池镇的方国安部也开始试探性的进攻黄颡口镇。
清军参领希福奋起反击,击退了明军数次进攻,牢牢把控住了笔架山,明军不得寸进。
方国安遂回军富池休整,闻闽督出击,于是分兵一万,由幕僚陈函辉率领,回镇阳新县,为大军闽督大军筹办后勤粮草。
......
就在闽督郑森攻略武昌之时,一封自湖南发来的奏疏,被送入了杭州,呈上了潞王朱常淓的案头。
王府花园之中,朱常淓看罢奏疏,将其怒掷于桌案,忿忿道:“湖广富庶之地,乃天下粮仓,何腾蛟身为总督,却不能全力恢复,展望中原,实在是无督师之韬略!”
“此人,才不配位!如此短视,误我军国大事!”
这封奏疏,正是湖广学政堵胤锡六百里加急发来。
何腾蛟敛兵聚谷,不愿北伐,坐失良机,堵胤锡终是忍无可忍,上书陈情。
从前何腾蛟与其麾下的两湖官员排挤堵胤锡,他都忍了下来。
可现在事关社稷大事,堵胤锡不愿再向何腾蛟妥协。
面对堵胤锡洋洋洒洒的千言陈诉,朱常淓的怒火瞬间被点燃。
他对何腾蛟很早就没有什么好印象。
当初他遣章正宸与张煌言一明一暗,前往长沙行招降顺军余部之事。
两人事后汇报,皆言何腾蛟外宽内忌,多谋寡断,非督军之才。
那时候因为监国不久,朱常淓并未打算直接拿下一个实权总督,于是便暂且忍耐下来。
可今时不同往日,朱常淓当即便下诏,着何腾蛟立即赴杭述职,湖广诸事,暂由湖广学政堵胤锡总办。
诏书由王府中官携直卫数百,八百里加急驰赴长沙。
堵胤锡的奏疏最终转到了内阁,诸阁臣也没想到何腾蛟在这种时候作妖,皆为其一阵叹息。
何腾蛟虽丢了湖北,但死守湖南,功过参半。
潞王召其回京述职,也算是给了他一个体面。
这件事,也在朝野之中疯传,这可是潞王监国以来,拿下的第一个实权封疆大吏。
事情虽然算不上很大,但却显示了潞王大权在握。
不像弘光朝,皇权旁落,朝廷为奸臣藩镇左右。
同日,吏部发往江西的补缺知县一百员,也自杭州起行西进。
也是同日,朱常淓收到了上将军王翦急报,谍子探报,伪署浙闽总督张存仁重新调集十万大军,囤于江北仪真,欲图镇江,有南侵之意。
南京城中清军,亦有小动作,出兵两万,欲攻镇江,被靖南侯黄得功率军在高桥镇迎头痛击,狼狈退回南京。
朱常淓看罢,却是并不担心,有靖海水师在,江北清军就休想跨过长江一步。
张存仁别说调集十万大军,就是一百万,也只能望江兴叹。
但为了谨慎起见,朱常淓还是向驻扎在香兰山大营的五军参赞府总参赞官黄公辅下令,命其发新兵两万,往常州府备战。
现在的香兰山大营,已经正式成为了五军参赞府的官署所在。
大营已经重新扩建,内里增加了不少粮仓武库,用来囤积军资。
营中有常备新兵五万之数,以应对战时补充。
......
五日后,长沙,总督府。
诏命到时,总督府内传来了阵阵笙歌。
传诏的内侍听着靡靡之音,站在总督府门口,脸色难看至极。
片刻后,院中传来了打骂之声,稍后便见何腾蛟匆匆跑出,脸色红润,浑身酒气。
“不知天使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麾下这帮不长眼的东西,实在是无用。”
何腾蛟拱手告罪道,脸上一副略带歉意的笑容,稍显尴尬之情。
自江西大胜之后,何腾蛟就日日笙歌,在府中大宴官员将校。
无日不醉,无日不欢。
“若不是一路行来,见百姓困顿于野,咱家还真以为天下太平了呢。”
内侍笑言道,话语中,尽是讥讽。
何腾蛟闻言,脸色一冷,心中不快,这小小的阉竖,竟然也敢出言不逊!
但人家是来宣诏的,有王命在身,他不敢不恭,只能强颜欢笑,迎其入内。
哪知宣诏的内侍根本不领情,对何腾蛟正色道:“总督之门,乃是国士出入之门,咱家虽负王命,却只是禁中阉宦,这门,不入为好。”
何腾蛟顿时脸色涨红,羞愤之色浮于表面,瞠目而视,无言以对。
良久,何腾蛟问道:“不知公公如何称呼?”
“咱家卢九德,王府总管。”
何腾蛟顿时愣住,难以置信的上下打量了一番这宦官,没想到他竟然是卢九德。
卢九德,崇祯时,因其性勤干,谙练兵机,曾以太监身份督安徽凤阳军队,抗贼有功,因此闻名。
现在的靖南侯黄得功,就曾是卢九德军中的把牌官。
后来卢九德在南京拥立福王登基,因功提督京营,后见国事日非,曾恸哭于殿上,劝福王励精图治。
南都沦陷之后,卢九德护卫邹太后随马士英奔杭州。
抵达杭州之后,便一直随侍在邹太后身边,以保其安全。
马士英伏诛之后,朱常淓闻卢九德之经历,便将其调入了王府,任总管之职。
此番以卢九德前来宣诏,其中也是颇有深意。
卢九德,这可是一个深谙兵机,可以统军的太监,其中意味,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何腾蛟愣了好一阵,头脑顿时清醒,眼神之中,始有惶惶之色。
卢九德也不管他,请出潞王诏命,就站在总督府门前,当着何腾蛟的面大声宣读起来。
听到潞王召自己赴杭述职,湖广诸事皆由堵胤锡总理之时,何腾蛟满头大汗,内心已然是忐忑不安。
待宣读完诏书,何腾蛟起身,态度恭敬且小心翼翼地问卢九德道:“卢总管,一点心意。”
见何腾蛟塞来银子,卢九德退后两步,拉开了距离。
“何总督,有话直说便是。”
“在下久离中枢,心思迟钝,请教卢公公,监国这是何意?”
卢九德双眼一眯,高壮的身躯加上曾经率军征战,散发出的气场颇具压迫感。
何腾蛟惴惴不安,预感不妙,所以才小心请教。
“路非福也。”
卢九德微微一叹,似笑非笑地对何腾蛟说道。
何腾蛟脑中嗡的一下,脸上瞬间苦涩。
卢九德一语双关,既是在点拨他,也是在警告他。
此刻,他也明白潞王为什么派卢九德来传诏了。
所谓先礼后兵,若他不识好歹,说不定卢九德马上就会唤来缇骑。
宣诏完毕,卢九德率队离去,往城中驿馆暂驻。
何腾蛟手捧诏书,站在门口,心中郁闷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