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城,始筑于西汉高帝六年,三面环水,一面靠山,易守难攻,处中华腹地,居楚鄂西北,扼汉江中游,外揽山水之秀,内得人文之胜,凭山之峻,据江之险,人杰地灵,物华天宝。
城垣之上,设置有垛堞四千余,护城河最宽处达八十丈,平均宽约六十丈,乃天下护城河之最。
洪武初,拓城东北角,由旧大北门向东绕至长门,环南增建新城。
明万历四年襄阳知县万振孙题额:东门曰“阳春“,南门曰“文昌”,西门曰“西成”,大北门曰“拱宸”,小北门曰“临汉”,东长门曰“震华”。
崇祯十四年,张献忠率起义军攻占襄阳时,平毁城垛及警铺,城楼亦毁。其后御史袁继咸亲督标兵修复城垛如旧,都御史王永祚随之重建六门城楼。
六门城楼高耸,四方角楼稳峙,王粲楼,狮子楼,奎星楼点缀十里城郭,金瓦琉璃,高墙飞檐,煞是壮观。
襄阳城北、东、南由滔滔汉水环绕,西靠羊祜山、凤凰山诸峰。
此刻,城内警钟长鸣,兵马横行,街上的百姓神色仓惶,纷纷归家闭门。
清兵狼奔豕突,蜂拥上城,处处都回荡着佐领的呼喝催促之声。
城中府衙,留守襄阳的清军将领,固山贝子尚建正焦急地在城中来回踱步,时不时向门口张望。
就在半个时辰前,忽然传来了承天府失守,续顺公沈志祥被俘的消息,宛如晴天霹雳,令尚建晕头转向。
还没等他回过神,紧接着就羽檄飞至,斥候连连传来急报。
先是宜城失守,明军已至鹿门山下扎营,随后又传来了南漳失守,明军已至襄阳城西五十里外。
这毫无征兆的警讯,直接让尚建火烧眉毛。
明军竟然这么快兵临城下,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此前镇守承天府的续顺公沈志祥部,竟事先没有传来任何警示,以致于襄阳措手不及。
尚建一面令各部紧急登城,一面令斥候详细探查,尽快搞清楚明军的兵力。
襄阳乃是湖北肺腑之重镇,一旦丢失,就基本上可以看做丢失了整个湖北。
眼下的湖北,兵力空虚,只剩下尚建所部三万兵马镇守襄阳。
明军来势汹汹,襄阳孤立无援,尚建心中没有底气。
纵然襄阳城坚池深,储备丰富,但明军若是调来重炮,那可就是另说了。
尚建心忧如焚,他原本是在守备河南,只因此前因湖北兵力空虚,这才率部移驻襄阳。
这时,门外马蹄声响,斥候飞奔而入。
“报~”
“已探明敌军东西两路,约有马步军十五万。”
尚建愕然,旋即重重一叹。
明军竟然来了这么多兵马,看来是志在光复湖北了。
那这襄阳城,明军是势在必得,面对五倍于己的明军,能守得住吗?
想了想,尚建唤来了亲兵,命其火速出城,往新野向固山贝子博和托报信,命其时刻注意襄阳方向,准备随时接应自己。
尚建、博和托是兄弟,尚建是长兄,博和托是二弟。
另外还有两人,老三是博洛,便是随多铎攻杭的那位。
老四名叫岳乐,入关后,受封镇国公,眼下率部屯于南阳。
四人皆是多罗郡王阿巴泰之子,阿巴泰因不想涉朝堂纷争而率师出镇山东。
他的儿子们也都被多尔衮远调出京,在外作战。
阖家上下,父子五人,皆无在朝之人。
明军若想进攻襄阳,最好便是东西方向。
襄阳南北,依山傍水,非施展之地。
尚建给二弟博和托传了话,为自己安排好了后路,便带人离开了府衙,上城巡视各部。
城上,有之前留存下来的火炮,四面城墙各有二十门,乃是前明督师袁继咸所置备。
这些火炮虽不及红衣大炮,但用来守城,也是绰绰有余。
唯一不足之处,就是炮弹数量有限。
襄阳城中虽有火药厂,但是一旦交战,产量是远不足以满足消耗的。
尚建在城上巡视了一圈,心中稍稍安定一些。
时值正午,阳光明媚,二月底的襄阳城,吹面不寒杨柳风,空气中,也没有了寒意。
在水面树木繁盛之处,树枝上,已有星星点点的苞牙。
空中,鸟群盘旋,襄水之上,沙鸥啼鸣。
尚建不禁感叹道:“千古秀丽地,一朝战火飞。”
远远眺望,一片生机勃发之景,令尚建躁动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洪承畴在江西战败的消息,已经惹得满朝风雨。
朝中的事情,他也有好友传递,虽消息迟缓,却也灵通。
征南大将军索尼黯然率军离京,远离了中枢,眼下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
江南的局势已经无法挽回,眼下湖北危急,若是他能率军进入湖北就好了。
听说肃亲王豪格也重新出山,准备接替靖远大将军阿济格。
朝堂局势,变幻莫测,各方勾心斗角,却是无人关注湖北形势。
固山额真金砺还蜷缩在重镇江陵,勉强支撑,整个湖北湖南,就只剩下他和金砺两支兵马。
金砺坚守的不是江陵城,而是朝廷在湖广的脸面。
尚建越想越心中难平,不禁连连叹气,下城而去。
两个时辰后,明军的侦骑出现在了襄阳守军的视线范围之内。
守军放炮驱逐,明军侦骑却是艺高人胆大,抵近观察后,潇洒离去。
襄阳以西,五十里外的荆山山脉脚下,明军正在此安营扎寨。
正南,便是南漳县,通往明军大营的路上,数千车马正在运送粮草物资,沿途络绎不绝。
在队伍之侧,有明军骑兵队伍时时巡守,保护粮道。
大营主营门向东,旗帜高悬,牙门将率部守卫,戒备森严。
两侧小门,探马出入不绝,不断传递着襄阳的情况。
天气晴好,阳光柔媚,中军营垒之中,帅帐前,焦琏正坐在马扎上,晒着太阳打着盹。
大营之中,明军士卒半数皆在帐中酣睡,另一半则在营中值守。
连日的急行军,明军人困马乏,亟需休整。
阳光照射在身上,由外向里,一片暖意,惬意十足。
这时,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刘起蛟蹑手蹑脚的走来。
见焦琏睡得正香,本想逗弄一番,却不想靠近伸手之时,焦琏却是忽的睁开眼睛,一把抓住了刘起蛟的手腕,大笑道:“你的脚步声,襄阳城的鞑子都能听见了,哈哈哈。”
“嘿嘿嘿,那我岂不是一脚能把襄阳城墙给踢崩咯!”
刘起蛟也玩笑道。
焦琏笑着伸了伸懒腰,小憩一阵,感觉精神了不少。
“怎么样,襄阳情况如何?”
“按照沈志祥的交待,襄阳城只有三万鞑子,根据夜不收所探,应当是真。”
“三万?三万也不好打啊,这襄阳城,乃是闻名千古的雄城。”
“的确如此,纵我军数倍于敌,却也着实难攻。”
焦琏自咸宁出击,一路急进五百里,奇袭承天府。
留守的续顺公沈志祥毫无防备,被明军趁机掩杀,一战而败,本人也被明军擒获。
而后焦琏又率军直奔宜城,在宜城休整半日后,分兵向襄阳进军。
他率踏羽营为左路,直取南漳县,然后在荆山余脉脚下扎营。
襄阳府以西,是一片平原,正是适合骑兵作战的战场。
忠勇营王辅臣部五万人马,自宜城进据鹿门山下,窥视襄阳。
京营总兵李长祥率军五万,暂驻南漳县休整补充。
“这襄阳城三面环水,若无水师,便只能自西攻打。”
“敌军只需以重兵守备西城便可。”
刘起蛟挠头道,这襄阳城,不愧是千古名城。
焦琏也不禁皱眉,感到了棘手。
沉思之间,焦琏下意识的蹲在了地上,开始在地上比划了起来。
刘起蛟见状,拾来了一堆小石子,递给了焦琏。
焦琏在地上以石为兵,开始推演起了攻守之形。
刘起蛟蹲在一旁,两眼出神的认真看着,虽然他也看不懂。
焦琏推演了许久,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脸上也渐渐神采奕奕。
襄阳城三面环水,正常来看,乃是襄阳天堑屏障。
可是反过来想,何尝又不是牢笼之壁?
没有水师,进攻方只能从西面展开进攻,但同样,也可以只从西面,就困住守军。
“襄阳城可有水师?”
“夜不收沿襄水探查,码头之内,并无船只,想来是鞑子将周边船只尽数收罗入城,以防为我军所有。”
“好!想来鞑子也不喜水战。”
“大哥有何良策?”
刘起蛟好奇问道。
焦琏起身,拍了拍手。
“我军围而不攻,久困襄阳。”
“久困虽好,可万一敌军来援,该如何是好?”
“来援则打援!”
焦琏双眼微眯,斩钉截铁地说道。
根据俘虏沈志祥的交待,湖北已经没有其他清军,也就是说,襄阳若有援军,十有八九是自河南而来。
以襄阳为饵,钓河南清军来援,而后设伏击之。
援军一溃,襄阳必定军心动荡。
于是,焦琏派人向李长祥传令,命其移军北上,驻荆山大营。
他要亲自率踏羽营,渡襄水北上,往光化县境内驻兵。
酉时,南漳的李长祥收到焦琏军令,留下监军宋之普以及第一营参将方种率部留守,自率四营兵马,北上荆山大营接防。
为了迷惑襄阳守军,焦琏命踏羽营子时用饭,丑时出营,借夜幕掩护,顺襄水北上,先取谷城县以为大军补给,然后转进光化县。
襄阳的清军侦骑欲往明军大营侦查,却不想明军夜不收遮护严密,根本无法抵进。
只能远远观望,见又有明军自南而来,进入了大营,于是火速回报给了贝子尚建。
尚建得知,除了叹气,无可奈何。
丑时末,踏羽营全军出北营门,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李长祥坐镇荆山大营,令所部兵马,连夜伐木,打造攻城器械。
长途奔袭,无法携带重型火炮,所以只能因地制宜,就地取材,打造攻城武器。
与此同时,驻扎在鹿门山的王辅臣也在左军副将李廷玉的建议下,决定分兵攻略。
他留后军副将吴岚生领军一万,留守鹿门山,自率其余四军翻越鹿门山,连渡淳河,滚河,急赴双沟口。
双沟口,泌水流经此处,在泌水之西,便是白河。
两河交汇,流入汉江。
清军若是要从南阳府驰援襄阳,最快的路线,就是从南阳出发,过新野,沿白河之西或泌水之东行军。
泌水之东,这双沟口,便是通往襄阳的一处险地。
地如其名,三山夹双沟,自此为入口。
占据了双沟口,既能控制泌水,又能掐住通往襄阳的咽喉要道。
王辅臣率军于二十七日,占据了双沟口,在三山之上,列营藏兵。
山岭之上,草木含春。
明军营寨藏于林中,王辅臣率诸将渡泌水,往西前去查看白河地形。
白河西岸,从北向南,地势隆起,高出河道十丈左右。
王辅臣亲自爬坡而上,居高俯瞰,这里河岸狭窄,缘山傍水,绝非进兵之路。
清军一定会再往西,从庙镇方向南下。
而在庙镇之北,有一连绵之山,名为析隈山,从西北向东南,延伸至白河之畔。
析隈山所在,正好是两府交界之地,要想走庙镇南下襄阳,就得过析隈山。
若是想伏击清军,便可在析隈山设下伏兵。
王辅臣在亲自探查了一番白河周遭的地形之后,便带着人匆匆折返,在天黑之前,赶回了双沟口。
当夜,焦琏率军抵达光化县休整。
同时,在尚建派去新野传话的亲兵也见到了固山贝子博和托。
得知襄阳被明军十几万大军围困,自己的长兄尚建身陷敌阵,贝子博和托心急火燎地连夜整军,同时派人往南阳向岳乐急报。
镇国公岳乐在南阳有兵马五万,是守备南阳的主力。
信使跑死了两匹马,将消息在天明前,送到了南阳岳乐的手中。
岳乐大惊失色,明军光复江西还不到半月,竟然已经兵围襄阳城!
这样的进军速度,简直是不可思议!
大哥被围,岳乐一时陷入了两难,他有心救援,可是无力回天。
继江西丢失之后,湖北被明军光复,似乎已成定局。
即便自己率南阳诸军全师南下救援,也无法应对明军十五万大军,重新将湖北夺回。
征南大将军索尼,已经从汝宁兵发光州,看样子是要进入黄州府,前去与镇南将军陈泰汇合。
这偌大的湖北,朝廷似乎没有人在意。
岳乐深深一叹,正当朝局纷争之际,明军北伐湖北,还真是雪上加霜啊。
但他若是不救尚建,日后又有何面目再见父兄?
无奈之下,岳乐决定提兵三万,前往新野坐镇,由二哥博和托率所部先行,南下救援襄阳。
南阳的清军开始闻令而动,紧急行动起来,纷纷赶往新野。
大兵一动,南阳府风声鹤唳。
三月一日,辰时。
野村鸡鸣三声,岳乐随前锋抵达新野。
贝子博和托亲自在城门迎接。
兄弟二人相见,博和托心忧如焚,急忙上前道:“老四,大哥只有三万兵,决计守不住襄阳。”
“我之前就劝他不要多管闲事,守好南阳便是,他非要前去移镇襄阳!”
“这下好了,叫明军围了。”
“咱得赶紧把大哥救出来,这湖北,娘的,没人管咱也不管了。”
博和托火急火燎地说道。
岳乐轻轻一叹,安抚了二哥几句,两人急忙往县衙而去。
博和托的兵马已经整装待发,在与岳乐商议之后,博和托率先发兵。
岳乐率本部留镇新野,相机接应。
博和托早已选好了进军路线,那就是过析隈山,走庙镇,南下襄阳。
清军马步兵两万,顺着白河,疾驰向析隈山而去。
岳乐站在城头,目送二哥离去。
可他的心中,对救援襄阳,却是十分悲观。
他的眉头不断跳动,心中十分不安。
心中斟酌了片刻,岳乐决定向朝廷上书,湖北局势危在旦夕,当早做应对。
国朝先失东南,又失江西,现在连湖北也要保不住了,想来实在是令人唏嘘。
当初入关,可是长驱直入,所向披靡,如今却是在各个方向上节节败退,大清到底怎么了?
这个答案,岳乐心中有数,但是他不能说。
岳乐的奏疏,被以六百里加急送往京师。
......
三月一日酉时。
博和托率军抵达析隈山东北方向。
山道宽阔,两侧山坡平缓,山上树木,已有新绿点缀。
博和托勒令大军停止前进,自率百余亲兵,前出观望,
不知为何,行至此处,他就突然一阵心悸。
析隈山并不高峻,只是一道连绵的山岭,稀松平常。
但博和托似乎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他心中甚是疑惑。
这里能有什么危险?
难不成有敌军?明军都在围攻襄阳,怎么会跑到这里?
为了以防万一,博和托遣斥候先行通过山道试探一番,又分麾下兵马三百,爬上山岭搜寻。
不久,斥候从山道中安全折返,并未发现异常。
正当博和托以为自己多疑之时,析隈山上,忽然传来了打斗之声。
博和托一惊,难不成真的有伏兵???
这时,山坡上滚下一名清兵,奔至博和托面前,禀报道:“主子,山中发现木寨,有贼人数百,我军正在绞杀!”
“哼,我就说嘛,原来是山匪盘踞!”
博和托遂冷哼一声,算是吃了颗定心丸。
这析隈山乃是两府交界之地,盘踞盗贼,也合乎情理,毕竟是两不管的地带。
没有多疑,博和托便又发兵三百,上山支援,命其剿灭山匪之后,追上主力。
于是,清军主力自析隈山通过,向庙镇开进,准备在庙镇休整后,再继续行军。
博和托率军急行,刚好赶在天黑前进入了庙镇。
镇子早已荒废,不见人烟,不闻鸡犬,只有当道残垣,显示着镇子的过去。
清军以镇子为中心,分营驻扎,开始埋锅造饭。
......
庙镇以西,六十里外,马窟山下。
人马阵列重重,无边无沿。
旌旆翻卷猎猎,云开云散。
一骑飞至,来到了阵列之前。
“报大将军,鞑子已至庙镇扎营,正在埋锅造饭。”
“知道了,析隈山上的人撤了吗?”
“回将军,已安全撤走。”
“好!知道了,歇息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