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底冷静下来之后,回想起刚才自己在二屿所做的一切,他这才感到一阵后怕,若他下手再重那么一点点,周淮说不定真的会死在他手上,他要是死了,晏南坤也一定不会放过他。
可他并不后悔。
脑海不自觉的反复回忆起适才的种种,他有过后悔或许自己不该这么无礼,也后悔没有及时让晏竹对晏南坤收手,可他唯独没有后悔过对周淮动手。
他是真的想杀了周云之,命运的捉弄使他自出生起,便是孤身一人,他没有家,没有亲人,他一无所有,所以他对自己在意的人非常极端。
他曾怨恨过命运的不公,也痛恨自己低贱卑微的身份,可他没有自怨自艾,反而逆流直上,不断的挣扎着,想要改写命运。
不知何时起,晏海是他最坚实的后盾,也是他最致命的弱点,晏听由衷的希望他能熬过此劫,好好活着,就像当初在他身受重伤时,晏海把他从轮回之境拉回来一样,所以这次他也绝不会松开晏海的手。
在那之后晏海又昏睡了好几日,上天像是为他如今的状况感到惋惜,晏海昏睡了几日,大雨就连下了几日,直到他苏醒时,雨势才终于小了下来。
掀起眼帘的第一眼,他便见到了心心念念的那张脸,只不过那张脸有些憔悴,有些错愕,泛红的眼眶里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微光。
直到确定自己真的醒了,他才怔怔的开口:“还,还难受吗?”
“好多了”,晏海勾起嘴角,心满意足的笑了起来,他抬手轻抚晏听的脸颊,温声说道:“抱歉,又让你担心了。”
才放晴不过一日,庆功宴结束后,夏季的雨便一路追到了阳城,沈骏回到无师之巅时正是下得最大的时候,知道他们今日回来,派中师兄弟们,早已经带好了伞在门口候着了。
马车停下后,他们赶在第一时间就冲上去迎接,可即便如此,密集紧迫的雨还是在沈骏从车厢出来的那一刻,把他淋了个透。
“少主,您可算是回来了”,一群人顶着雨,正快步往回赶,前来迎接的同门没跟随围剿,见人回来,他兴奋的不行,此刻正喋喋不休的追问着战况:“听闻此次咱们无师之巅出了好大风头,少主,守信真是月尘师兄杀的吗?”
“嗯”,沈骏闷闷的应了一声,看上去有些心事重重,随后他趁机问道:“沈钰回来了吧?”
“回来了,比少主早到了几日”,同门没注意他的异常,又继续问:“那守时守约呢?”
“生擒了”,沈骏顿了顿,似是有些犹豫,纠结片刻后他又问道:“那他这几日……都在做什么?”
“月尘师兄自回来之后,基本就没怎么出过门”,同门仔细回忆了一会,随后又问道:“不过师兄为何会比少主早回来几日?”
“他没参加庆功宴,说是有私事要提前回来”,眼看着马上就要到自己住所了,沈骏停下脚步,继续问道:“他这几日,就没什么反常?”
“有件事是挺奇怪的”,同门也停下了脚步,他蹙着眉头思忖片刻,随后回道:“师兄回来时带了不少人,说是在路上遇到的难民,有难民带回来安置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可奇怪的是,一并带回来的还有好多尸体。”
“难民?尸体?”闻言沈骏也蹙起了眉头,感到百思不得其解,原以为他就是因为跟自己怄气,所以才选择提前回来,可听他这么一说沈骏觉得越来越古怪了,难不成他还真有什么要紧的事?
“对,带回来挺多人的”,同门颔了颔首,接着解释道:“当时也是弟子去接的师兄,弟子当时粗略看了看,起码有差不多二十人,而尸体的话……应该不少于十具。师兄当时说是怕他们身上会潜藏疫病,为避免殃及无辜,所以便带回来处理了。”
“行,我知道了”,沈骏若有所思的颔了颔首,接着便说:“那你先去忙吧,我回去换身衣裳。”
“好,那弟子就先告辞了”,同门微微欠身,与他告别:“少主再见。”
回到住所后,沈骏第一件事就是去洗了个热水澡,等他换洗穿戴好后,便得动身前去找沈承运报平安。
推开门时,扑面而来就是一股微凉湿润的气息,混杂着稀里哗啦的雨声,天色阴沉,雨势滂沱。怕糟蹋了自己干净的衣裳,无奈之下,他只好抬手在头顶展开了一个避雨结界。
这一路他面色阴郁,心事重重。路过沈钰的住所时,他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抬眸朝里望去,可远远看去,外院什么都没有,寝殿似乎也是门窗紧闭。
问号一个接一个的浮出,沈骏心中那个熟悉的身影似乎被迷雾渐渐笼罩,直至快看不清他原本的模样,他感到一阵怅然若失,百味杂陈。
他很想进去看看沈钰在不在,也想问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明明走进去用不了几步,可他的身体就跟像被点了穴似的动弹不得。
他不知该用什么理由,也不知该怎么面对他,他更不知道自己要是真的问了,他会不会如实回答,他若是选择撒谎,亦或是逃避,只怕那时沈骏只会比如今更加难受。
目之所及,只有密集的雨势,以及院子里被雨水打得凄惨的花草,纠结了许久,沈骏最后还是垂下了眼帘,转身离去。
当他来到沈承运的住所时,正好碰见他打开了门,手里还拿着一把油伞,看上去似乎要外出。
四目相交之时两人都愣了愣,随后他双眸一亮,立马扬起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开心的朝他招了招手,急忙说道:“骏儿回来了,快进来,别着凉。”
沈骏立马加快了脚步朝他走了过去,微凉的风雨被关在了门外,沈骏一拂袖子,对沈承运行了个礼,唤了他一声:“爹。”
“瑜箐你看”,沈承运抬手就把他扶住,随后便招呼在桌案前忙碌的瑜箐看过来,说道:“骏儿回来了。”
“哎呀,骏儿回来啦”,瑜箐立马放下手中的针线,抬头也扬起了笑脸,眼角弯起一轮小月牙,说道:“快来坐坐。”
“爹,适才见你拿着伞”,沈骏忍不住问道:“可是要出去?”
“等你半天见你没来”,沈承运把伞放回了原位,回过头来说道:“我这正准备去找你。”
“娘,你怎么又在缝衣裳?”沈骏来到她对面坐下,这衣袍的颜色一看便知是沈钰的,他问道:“他又把衣裳弄坏了?”
“尘儿刚从战场上回来”,瑜箐垂下眼帘,将衣裳搁置在一旁,温言解释道:“衣裳有破损也正常,左右闲来无事,便想着给他补补。”
“听闻他这次杀了守信跟周桥”,沈承运落坐在他身旁,忍不住打趣道:“但却只破了两件衣裳,比起平日里跟你打闹,这已经算少的了,哈哈哈。”
“是啊,你们此番围剿这么辛苦”,瑜箐给这对父子沏上了茶,笑吟吟的说道:“又立了战功,别说两件,十件我也愿意给你们补。”
“真是出息了”,沈承运不断夸赞道:“听闻你杀了决明还有周桥的徒弟,若曦来信时还跟我夸了你好多次。”
“主要也是仰赖寒大公子帮忙”,沈骏不想邀功,毕竟这两人是他们合力击杀的,所以他便解释道:“还有……还有沈钰。”
“那也得你自己有本事”,沈承运知道他是谦虚,于是他温声道:“若自身没有足够的实力,只怕是有人相助也未必能成功。”
“听闻沈钰受了伤”,沈骏心里还是惦记着沈钰,但他又不希望别人看出他的心思,于是他便做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随口问道:“如今没事了吧?”
“没什么事了”,瑜箐回答道:“只不过回来时染了风寒,这几日应该大好了吧,晚些雨停了,你可以去看看他。”
“那他这几日”,沈骏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一边观察着他们的神色,一边问道:“都一直在派中没出过门?”
“好像是,不太清楚”,沈承运思索片刻,随后回答道:“估计是刚回来太累,再加上病了,这几日我也没怎么见过他,可能在静养着。”
沈骏缓缓放下茶盏,应了一声:“哦。”
看来沈承运并不知道沈钰带人回来的事,想来他应该是有意要隐瞒,况且先前周庆元还放出了这么多傀儡,阳城内的混乱如今还未彻底平息,估计沈承运也无心留意沈钰的动静。
看来从他们身上已经问不出什么了,沈骏不动声色的泄了气,可这雨一直下个没完,后来他们又拉着沈骏说了好一会话,直到傍晚时分,太阳落山之际,雨才渐渐变小。
此刻正巧又到了用膳时间,沈承运才肯放人走,心中虽有疑问牵挂,但沈骏拉不下脸刻意去找他,于是便想去膳堂碰碰运气。
正逢大获全胜,旗胜归来,今日的膳堂内的氛围格外热闹,隔得老远,沈骏就听到里面传来热闹非凡的讨论之声。
沈骏缓缓走了进去,只见膳堂内的同门个个在手舞足蹈的有说有笑,大部分人甚至都喝上了酒,酒意上头,那牛皮吹的是一个比一个狂。
沈骏忍俊不禁的摇了摇头,发觉自家师兄弟还真是跟沈钰一个性子,也难怪大伯曾说他儿子的脾性肯定不适合当一派之主。
若是没这么多事就好了,他也希望沈钰能和他们一样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沈骏悄悄叹了口气,再等等吧,等所有的事都结束,等他彻底放下寒川,以后他肯定也能回归到从前,他们也会和好如初。
他来到窗口往里粗略的看了一眼,不禁感慨今日的膳食还真是丰盛,想着忙碌奔波了好几日都没有好好用膳,于是今日他便多要了几个荤菜。
膳堂的师傅也不手软,给他打了满满一大碟,递过去时甚至还溢出来一些汤汁,即便如此,师傅还是嘱咐了一句:“少主得胜归来当真是一大喜事,若是不够,再过来拿,后厨还有很多。”
“多谢”,沈骏礼貌的笑了笑,接着又像是想起些什么,随后便问道:“沈钰……吃了吗?”
“大公子?没见到人”,师傅摇了摇头,顺口问道:“少主可要帮他带?我帮您装起来。”
“哦,也行”,沈骏正愁没个正当理由去找他,这下机会来了,他暗暗松了口气,随后勾起嘴角笑了笑,温声道:“那便有劳了。”
“好嘞”,师傅回给他一笑,说道:“那您先吃,待会儿过来拿就行。”
吃饱喝足后沈骏便提着餐盒从膳堂走了出来,此刻天已经完全暗下,雨也彻底停了,无师之巅的道路上也点亮了一盏盏灯笼,正逢遇见记事房的同门,沈骏抬手便把他拦下,问道:“可有见着沈钰?”
“月尘师兄?没有”,同门摇了摇头,随后又兴奋的笑了起来,问道:“少主你可算是回来了,快给我讲讲,你们此番围剿,都发生了什么?”
“待会儿进了膳堂你就知道了”,沈骏没工夫陪他唠嗑,接着又问道:“他这几日可有接过委派?”
“没有”,同门微蹙起眉,思索片刻后,解释道:“这几日大家伙好像都没怎么见到过他,听宗主说他受了伤,想来是在养伤吧,欸,少主,那你……”
“行,我知道了”,见他又兴奋的凑了过来,沈骏赶忙抬手打断道:“膳堂内有你一切想知道的答案,快去吧,再不去荤菜就要没了。”
“啊?不是吧?”同门闻言大惊失色,喃喃道:“我又来晚了!?”
见状沈骏有些忍俊不禁,他无奈的摇了摇头,随后便转身离去,雨后的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芬芳,大自然的气息被洗刷得更加纯净,走在熟悉的道路上,一路来到了熟悉的院落。
从外面看寝殿依旧是门窗紧闭,里头甚至连盏灯都没点,人像是在外还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