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应又叹了口气:“女娘彼时还小,或许不知道,孟家上下的情感,那真是比战场上的战友,更能令人羡慕的相互信任。”
“不论是谁受了欺负,孟家人人都敢拍着胸脯替老国公拍板,就算是倾尽全族之力,也得讨回公道!”
“当初的军人,个个都以能成为孟家军为荣!”
“而老国公家教又极好,儿孙和下属,从来都不是惹是生非的,这势力,就像是扎根极深的青松,茁壮成长。”
听到这里,安与时笑了笑。
这些,原主的记忆里都有些印象。
“只有女娘你,是个例外。”步应叹了口气,“在女娘很小的时候,喜欢去老国公的营帐里玩,许是听得多了,便也有些见解。”
“有一回啊,老国公正带着几个将军,商议剿匪的事,那群山贼鸡贼的很,选了个悬崖峭壁盘踞着,位置奇好,不管咱们什么时辰去,他们总能发现,藏得严严实实的,导致咱们次次空手而回!”
“也就在这焦头烂额之际,女娘忽然说话了,奶声奶气的,让老国公带上你放火去!”
安与时听着吓了一跳:“啊?我居然这么狠?”
步应乐了,笑道:“是啊,女娘当时还振振有词的,说是放火烧了山,那些山贼自然仓皇逃离,咱们只需要等着,就能把人一口气全抓了!”
“女娘还说,至于烧了的山,也好办。”
安与时一怔:“好办?我怎么会觉得好办?”
“老国公也是这么问女娘的。”步应想起来,笑得连连摇头:“可女娘说,天冷的时候最喜欢跟着下人烤火,还没见过烧山那么大的火,大不了,届时请满城人都去瞧瞧那热闹,说不定大家还得说声谢呢!”
一瞬间,安与时整个僵住。
这脑回路……
步应笑道:“女娘,当时老国公和诸位将军,就是和你一样的神情!”
安与时囧,摸了摸鼻子:“那后来呢?”
“后来,巾帼将军耐心教导你,这样的法子用不得。”步应目光深远,好像那样的一幕又重现了。
脸上带着满足又悲伤的淡笑。
“可女娘又说,既然放火不行,就另辟蹊径,人都吃五谷杂粮的,就算山贼也得吃饭,在他们的米粮里下点巴豆,等他们都病了,杀上去一举拿下!”
“再不济,还有水,还有菜肉,都能下药!”
步应的语气里难掩笑意:“女娘还有句话,才真真儿是把大家都吓得够呛!”
“女娘居然说,让想法子把那些山贼的家小都抓起来,看他们就范不就范!”
说到这里,步应已经是哈哈大笑。
“女娘不知道,那时候,我还只是老国公帐下的小兵,之所以能听到这些,还是为了给诸位将军上茶,可就连我都被吓住了,更何况是他们?”
不只是步应觉得好笑,安与时也这样觉得。
原来原主小时候,还有这些趣事?
“那后来呢?外祖是如何剿匪的?”她好奇的问道。
步应叹息道:“老国公为人刚正,又岂会听女娘小时候那些主意?最后,是让人藏在箱子里,上面盖上金银珠宝,被那群山贼给劫了去。”
“打入内部以后,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里应外合,很快拿下,只是那次之后,老国公为女娘很是头疼!”
这话里,意有所指。
安与时并不傻,不用想都猜得到,笑道:“小小年纪,心肠就如此歹毒,和孟氏的处事之风是相悖的。”
就那些主意……
哪一个不是土匪的主意?
发现安与时并不在意,步应才放心的接着说:“女娘说的不错,那时候老国公说,亏得女娘是孟家女儿,若是养在别家,或是误入歧途,将来恐怕会成为大患!”
安与时扯了扯嘴角,然后就笑出了声:“所以,我其实更像安家人。”
只有安家人,才会这么不择手段!
“也不是。”步应认真道:“如今看来,女娘像是取两家所长,正如女娘自己所说,多不愿意承认,女娘都是安孟两家的血脉。”
“而属下冷眼旁观,发现女娘在必要的时候毫不手软,也愿意无所不用其极,这便是安家那边的作风。”
“可更多的时候,女娘嫉恶如仇,从不姑息,又是非分明,绝不乱来,这一层,是孟家的。”
“因此属下以为,女娘像孟家像安家都不打紧,那些,无关紧要!”
步应说的认真,神色更认真。
安与时微微怔住,紧接着,整个人醍醐灌顶。
是啊,她是前世的自己如何?
是这里的‘安与时’又如何?
不都是她吗?
看安与时绽放笑颜,步应把酒瓶放了回去,暗暗的长松一口气。
若族中还有亲长,这些话,怎么轮得到他来说?
若老国公还在,以老国公的智慧,更不可能让女娘被这些杂念侵扰。
也就不至于看着女娘小小年纪,却要经历铜城大案这么大的事。
想到安与时自请留在铜城,把解救百姓和安置百姓的事,都揽在自己肩上……
步应都为她捏一把汗。
如此沉重的世道,对女娘这个年纪的人,未免太残忍了些。
不过……
步应笑了笑,给安与时斟了一杯酒:“女娘心怀大义,举世无双,孟氏全族在天有灵,只会替女娘欣慰。”
安与时愣了一下,抓起酒杯,一饮而尽。
一开始,她真的就是觉得今日值得庆祝,想小酌两杯而已……
……
天还没亮,安与时就带着人出门了。
路过二门的时候,看到那里的书房里还晃着烛火,里面有个人影,正翻看着那些剩下来的账册和书信。
也不全是没用的,还有些是还没来得及整理的,信息量大着呢。
安景州忙活整整一晚上,也是情理之中。
“他倒是挺上心的?”安与时挑眉问了一句。
青竹点了下头:“这次,倒是真的认真,昨夜还把周策文拒着,仔仔细细问了大半晚上的话,方才不久才把人放回去。”
不说什么私怨,就安景州这回的表现,确实挑不出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