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第几年了……时间有些长,我记不住了。
我记得,商礼一岁半了,我从江陵回京,与商锦和离,看似孤儿寡母,实则好不快活。
太快活了,孩子爹一味的打钱,我只需要把我母女俩照顾好就可以了。
再者说了,我陆府这么多人早就能照顾好商礼了。
那是我刚回来的一个秋天,门可罗雀,各种拜帖不要钱似的往府里送,我挑了一个,沈辽的诗词会。
这回来了,可得给沈辽一个面子,可到底是被事情耽搁了,消息也早就传出去了,说是陆相要参加那诗词会。
我这要是迟到了,怎么着也说不过去,便让琳琅谎称有事耽搁,去不了了,
实际上,我去了呢。
我远远旁观着,看着平淡的诗词会,直到有一人的出现,吸引我全部的目光。
我听着沈辽毫不客气的夸赞,我便知道,她的才华,不输沈辽。
沈辽鲜少夸人,让这自傲之人不吝其言,又该是怎的一番风貌?
我整场的目光都不经意的落在她的身上,那是我第一次去追逐一个人的身影。
我只观她背影,便品出一点味道来。
她为秋叶描眉,悲寥的景象在她看来独有一番滋味,清霜孤傲,渗透所有。
秋风拂过她的诗句,她眼睛里晕开笑意,落叶簌簌,将所有诗歌都打碎在地。
我醉倒她眉眼间,她用此生为我描摹一场初遇。
待到众人散去,我去问沈辽,“先头你夸赞的,是哪家的小娘子?”
听到我问,沈辽肉眼可见的开心,“正巧你回来了,还想着让你们见见呢,她可是一直想见你来着。”
“她是何辉的女儿,何文的小妹,名叫何婉仪,才情是个顶顶好的。”
“话说你不是不来了吗?怎么又来了?我跟你…………”
之后沈辽絮絮叨叨的又说了许多,我都没听进去,我只知道,那小娘子叫何婉仪……何婉仪,好听的名字。
一日下朝,程嘤偷偷摸摸的靠近我,我一脸戒备的盯着程嘤。
程嘤颇有些心虚,道:“那何辉给我递了请柬,何文成婚,我有些不想见那这个人,又没得办法,你跟我一起去?”
看着程嘤软下来的态度,我本想拒绝,也是这般说的。
可程嘤缺突然来硬的,拽着我的袖子就一个劲的往外走,挣扎了几下之后我才想到,那小娘子应是何府的人……
我应下了。
看着我态度转变明显的程嘤心里虽然疑惑,但是也没时间了。
两大名相到场,给何府添了一份光。
我向来讨厌这杯觥交错的场景,奈何树大招风,我一离席,身边便跟了好几个官员。
偏偏身上沾染了酒气,惹得我不快。
进了何府的后院,耳中才清净了些,可身后还是有叽叽喳喳的声音。
我便始终冷着脸。
是在我意料之中的事情,我看见了何婉仪。
她的出现有些突兀,我看见她的眼中有惊讶,随后便染上星辰,看着我时,露出浓厚的意味。
我喝退身后几个狗腿子,之后便听见她浅笑道:“见过陆相。”
说话语气上扬,是惊喜又有些娇纵。
我存了一份逗弄的心思,便道:“哦?你怎知我是陆绣?”
我一开口便暴露了自己,我自己一身紫袍不说,但凡是个当官的,又怎能直接喊陆绣。
毕竟当时的我如日中天。
说完只见何婉仪捂着唇,发出阵阵笑声,自己也无奈的叹了口气,轻笑:“今日家中阿兄成亲,为何不去前厅?”
何婉仪摇头,向我走近了几步,道:“不想去,现在我只想见你!”
“你不怕我?”我语气稍稍严肃,却听到她下一句便是,“不怕!”
语气冲而坚定。
至此,构成她的初遇。
日后她时时上我府上,拎着食盒,她知道我喜欢桂花,连带着次次给我做桂花糕。
我常说她不要这样辛苦自己,让下人们去做就可以了。
她只是固执的摇头,久而久之,她身上也染上了桂花的味道。
那一日她欣喜若狂,跑进我府里,摇着我的头,语气骄傲,道:“快闻闻,你可知道我身上是什么味道的!”
我鼻尖轻嗅,不觉,摇头道:“没有味道啊……”
“怎的会!你靠近些!”
说着,她主动贴到我身上,我同她差不多一般高,她的容颜在我眼中陡然放大,随之而来的,是浓郁的桂花香。
我笑着打趣道:“你这是偷吃了多少的桂花糕?”
我与她拉开了身距,率先转过身去,顾左右而言其他道:“刚才听琳琅说小商礼又哭闹了,我去瞧瞧去。”
实则是她靠的太近了。
此刻还在赵蓉怀里睡得安稳的小商礼突然被我摇醒,被弄醒的小商礼见到是我也不哭闹,只咿咿呀呀的找我要抱抱。
好吧好吧,对自家的小女儿我是有一点愧疚的。
我把小商礼抱在怀里,她也跟着过来,只见她神色一紧后,抿着唇,就把小商礼从我的怀中抢走了。
嘴里头竟然还数落起我来了,“小孩不能这样抱,他会不舒服的。”
随后她便轻轻哄着小商礼,本就犯困的商礼立马就又睡着了。
何婉仪见小商礼睡着之后便立马交到赵蓉手里。
赵蓉识趣,抱着小商礼就出了门。
良久无言,待到快天黑之时,她也是静悄悄的自己走了。
走在江湖,一路风风雨雨,又生了个商礼,我自然知晓我跟她现在是何种境地。
从一开始的遇见,便注定了我们从来不是友情,是神所不顾的爱情。
隔天,她像往常一般来,我头一次对她说,“以后别再来了。”
她的脸上没有惊讶,没有惶恐,只是眼睛定定的看着我。
她手上沏着茶,我就待在她身边,等到她沏了一杯茶,她说:“我时常在想,我眼前的女人,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是大晟王朝里人人敬仰的丞相,是敢开先例举步维艰的女子,是连抱孩子手法都有些生疏的阿娘,是夜深之时,给我披了一件衣服的“好友”,还是带了一种病的陆绣?”
“我好像想麻烦了,我眼前之人纵使百面,但她还是喜欢我的阿绣,不是吗?”
情事就这样被道出,我闪躲她的眼睛,却还是被爱意拆穿假面。
我起身,背对着她,我竟心里发慌,多少年了,从未有过。
“我年长你多岁,育有一子,得权高位,危机四伏。你尚二八,青春韶华,堪不破情事,情理之中。”
“送客!”
我大喊了一声,她也安静的离去,向来娇纵的娘子,也会变得沉默。
只是再次听到她的消息之时,是选秀,她在选秀名单上。
知道消息的那一晚,我脑袋发空,整个人都发飘。
我在想,她的归宿会是在哪里……
何辉让她入宫,听说她不肯,寻死觅活。
白留芳在府中住了些时间,她问我,何婉仪该怎么办?
我回答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实际上,我将御书房的门槛都要踩烂了。
我只试探了秦正河两回,绝不会有第三次。
第一次我问他,为何要召何婉仪入宫,他说何婉仪声名在外,他也好奇,况且他听闻她与我交好,定是不俗。
第二次,我又问他,一定要她入宫吗?这次是直白的。
秦正河以为我是为好友担心,竟给我许下天大的承诺,说待她好。
我不敢再试下去了,从商礼出生开始,他已经在提防着我了。
只说了一句,好。
那是八月十五前夕,我们久违的坐在一起,她瘦了许多。
比起我的无言,她张口也是,“阿绣,你瘦了好多。”
我始终低着头,不敢去看她,她却趴在桌子上,眼睛里的喜欢抵得上漫天的星辰。
我们一同走在秋风里,当她牵起我的手,我才读懂她送给我一首秋诗的含义。
脚踩秋叶,和爱的人一起,牵手。
她双手捧起我的脸颊,似是世间珍宝,她笑着,和我额头碰着额头,鼻尖对着鼻尖。
八月十五晚上,她在亭子里等我一夜,我便看了她的背影一夜。
我确实是胆小鬼。
她想奋不顾身的与我在一起,可我顾虑太多,白白误了佳人韶华。
如果皇宫是她的归宿,她会甘心吗?
她凝眸婉约,月光下,她的眸子满满浸染泪珠。
我看着她的背影,思念如月光倾洒。
或许在以后的岁月里,我们都不会再相见了,也不会再爱了。
原谅我浅薄又胆小的爱,十六岁的婉仪。
不知过了多少个春秋,再一次听到她的消息时,是她诞下一位皇子。
我竟连她何时有了身孕都不关心了,我庆幸,她有了安身立命的根本。
在那个吃人的后宫,有了孩子,她就不会过得艰难,我庆幸秦量的诞生。
后来去御书房,我会看见她的影子。
不知何时起,记忆里那个娇纵又清傲的娘子变得内敛,成熟。
每一次她的经过,我都闻得见桂花香。
此后我便知道,我错过一场盛大烟花的绽放。
也终于明白,原来,有一人会跨越时间的漫长,爱我至终章。
我知道,她最喜欢的花是香兰草。
二十多年里偷偷给她送的花,她肯定都留着。
我这一生,无愧所有人,却只对她,何婉仪,有无边的愧疚。
余生是充满思念色彩,熬啊熬,熬啊熬。
终于,我到了生命的尽头,她带着半生思念来找我,依偎在她怀里,我才不觉得那么冷。
婉仪,每一次犯病的时候我都好疼,也格外的想你。
我想,这辈子总要欠她点什么,来世才好再遇见。
我便用一生给她还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