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拓咬牙切齿去洗墩布。
他向来自傲,怎能甘愿受此呵斥羞辱。
虽面上未敢顶嘴,但腮骨紧绷,后槽牙咬的紧紧的。
“站住。”陈院长冷喝住他。
走到宋拓面前挡住他的路。
“我观你方才神情,十分跋扈倨傲,像是对我之言不服气。”
宋拓冷冷回两个字,“不敢。”
陈院长是个胡子花白的四旬男子,身材矮小,连心眉,眼距极近,脸上有着常年不得志的落寞阴郁。
“是吗?”他勃然叱道:“你嘴上说着不敢,一举一动却都未将我这个院长放在眼里,我不过是按太后旨意督促你痛改前非,你竟如此悖逆狂妄?”
宋拓木着一张脸,“我说什么都是错,说多错多,便索性不说了,你叫我去洗墩布,我拔腿便去也不行了?你索性直说到底要我如何才能放过我?”
本质上,他还是不将陈院长放在眼里。
这话就如同捅了马蜂窝。
“你……好好好,看来你对我怨气很大!”
陈院长气的脸红脖子粗,又是上纲上线将他骂了一炷香时间才算作罢。
“这两日我也看出来了,你十分执拗,眼高于顶,若不增些活苦你心智,磨练你体肤,你是断然改造不好的!从今日起,整个养济院的大粪你来挑!”
宋拓再也绷不住,怒瞪向陈院长,“凭什么?”
“就凭我是院长,只你若再敢不敬我,我便立刻请旨见太后。”
“太后安排你来养济院,可不是让你耍威风来的,你有何可威风的?你一个武官,上阵杀过敌没有?乳臭未干的小子,还敢顶撞我?若不是你有爵位在身,你不孝你母亲那日早被皇上下令斩头了,你活着也是给你的先祖丢人现眼!”
“你若当不了此间差事,我便禀了太后,太后对你自有其他安排!”
宋拓气的脸色涨红发黑,几乎喘不上气,他硬生生往嘴里吞了三颗药丸才镇定下来。
院长却不放过他,盯着他问:“我方才训你之言可有理?你是该训还是不该训?”
宋拓不说话。
陈院长立刻摆出不罢休的架势。
“好啊,你这是明着与我作对,林嬷嬷,去把全院的杂役和嬷嬷都集中起来,让所有人来前院看着宋侯爷做表态,今日侯爷不把话说清楚,大家都莫吃饭了,全部陪着他在院子里罚站!”
瞬间一阵怨声载道,数十道目光杀气腾腾扎在宋拓身上。
到此,宋拓便知道此院长有多难缠,今日不说两句好听的,他必不会善罢甘休。
“你说的有理,我该训!”
他板着脸,突然张口,一字一句吐出言不由衷的回答。
心里淌着血。想着他作为一个雄健男儿的尊严,竟不是从战场上敌人的尸身上赢取,也不是做了将军万人敬仰,却竟然是阴沟翻船,要被陈院长这种小人折辱。
他恨,恨不能一拳把院长砸碎。
陈院长这才冷哼一声作罢,冷涔涔地说:“看在你认错态度尚可,今日我便不与你计较了。若日后再如此言行无状,挑衅于我,莫怪我不客气。”
宋拓心头又滴着血道:“知道了。”
下面的人惯会揣摩上意,太后这次处罚他,指派他来养济院,却叫陈院长这等阴沟里的小人找到了媚上的法子。
原本养济院是个无人问津处,大隐隐于市,平日里也未有多的消息传出,许多人都不知晓这处是朝廷下设的衙门,都还以为是民间机构。
姓陈的作为此处的院长,想必是多年来都毫无存在感。
眼下他被太后罚来,此人竟是找到事做,整日想踩着他邀功,对他比一般的杂役更苛刻,整日里就只有他进进出出的忙碌。
他每日除了要端饭喂饭,洒扫铺床外,竟还得为老叟端屎端尿。
刚才又罚他一人送粪,城里粪车三日来一回,明明是三五人的活,院长却只叫他一人挑大粪,没个十几趟哪里挑得完?
他的伤势本就未好利索,这两日又被院长一搓磨,那些刚结了痂的患处又脱落溃烂,他每日回到侯府都要重新上药包扎,所受痛苦不足外人道。
便也是来了养济院当值后,他才知晓以前都是自己太天真了。
和养济院相比,园林署都是极好的衙门!
他这两日天不亮便要来点卯,夜里也走的最晚,隔一日还要值一次夜!
院长专门只盯着他,每日点卯的册子上,旁人只签到即可,轮到他却要多写几排细节,说是要详细登记他每日干了哪些活,是否态度端正,是否将分内事做好,被他照顾的老叟是否生了褥疮。
这些记录,院长说是每月要整理成函收档,万一哪日太后想起来要检查,便有了上交之物。
“陈院长这个小人死不足惜,这地方绝对是我人生最大的耻辱,若不是太后懿旨,我一日都不想多待了。”
“母亲姓陈,害得我落到如今的地步,又遇上一个姓陈的院长羞辱打压我,我与姓陈的果真有仇,且等我翻身那一天,定要叫他悔不当初……”
他在心里暗暗地发泄着。
发泄完,他想起方才看到韦映璇去了巷内一处宅子。
她来此处做何事?
这地方离侯府可不近,她为何偏偏来此处?
难不成见自己在珠玑巷当差,故意在附近置了一处宅子当做监视他的据点?
想到此,宋拓脸色阴沉至极。
“一次两次还不够,她居然还想着算计我,我宋拓再无能耐,也断然不会被一个女子三番四次算计。”
“她此时定然不知晓我发现了她,此为天赐良机,我也许可以反击,狠狠让她吃一记亏。”
他心头转过千般念头,竟主动去跟院长说:“这几日我夜里无事,我留下来值夜。”
宋拓却根本不知,螳螂捕蝉,黄雀永远在后。
方才他盯着韦映璇那时,也同时被别人盯上了。
在他的身影消失后,小巷旁走出一个肩宽背厚的络腮胡大汉,他将面上斗笠一掀,斗笠下双目黝黑有神,目光如电,肩宽背厚。
瞧一眼韦映璇进去那宅子,又看向宋拓进入那院子。
阿忠向养济院走去,步伐沉稳有力,铁骨铮铮,媲美军士般的挺拔走姿。
走至养济院门口,又听着里头院长的斥骂声,才知晓这处是宋拓新衙门养济院所在,他今日并不是特意跟踪宋拓的。
是昨日王夫人过生辰,主子备了精巧的香炉做生辰礼,想着既备了香炉,自然要去香料铺子选了香料一并送齐全。
主子人还在许记香料铺子门外,就见着侯夫人带着丫环进了铺子。
从那香料铺子离去的时候,主子的脸色十分凝重,吩咐他守在侯府附近,看看侯夫人这几日去了何处,叫他暗中跟随,看看她是否遇到了难处或是受了欺负。
他今日跟着侯夫人来珠玑巷,却无意间发现宋拓也在暗处盯上了侯夫人。
阿忠是个大老粗,多年军队的历练让他想得少,做得多,凡事眼见为实。
他也不管宋拓与韦映璇是夫妻,他就瞧见宋拓贼眉鼠眼,鬼鬼祟祟地躲避,便料定他不安好心。
他叫同伴继续盯着,自己回到东郊宅子和董昭汇报。
董昭听后若有所思:“她去珠玑巷的宅子,该是有事办,且很可能与香料有关的。我昨日见她在香料铺里与调香师询问半天制香事宜,似乎有些着急。”
“你是说,宋拓发现她后,非但未上前打招呼,反而在她回头看时悄悄躲了?且还在她进宅子后,盯着那宅子上下打量了半天。”
阿忠道是:“宋侯爷绝对未安好心,他望着侯夫人的背影,眼神里尽是阴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