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婆婆又被请过来。
“岩胜大人的身体……真是让人放心不下啊……”
她老人家一边查看岩胜的舌苔、心跳,一边慢悠悠的,给出长辈特有的琐碎的念叨:
“是吹风了吧?没有休息好,然后还赶着泡温泉,听栗子说您泡了好长时间——这怎么行呢?再舒服的环境,如果一直贪恋,身体就会懈怠下去,然后原本可以压下去的那些不好就翻涌上来啦——”
缘一看到,被念叨的兄长大人一只手撑在矮桌上斜靠着,目光定定地往矮桌上的砚台上放,什么也没有说:“……”
他面前的窗户已经被缘一刚才以“有风”的名义关上了,否则,现在应该不是在看砚台,而是在看窗外的夕阳……
岩胜什么都不说,缘一则关切地正坐在紫婆婆身边,对着婆婆的说辞连连点头,非常用心地倾听,到最后开出药方拿药煎药,也是他跑前跑后、忙个不停。
“哎呀!您的弟弟……真是个勤快的好孩子!”
听着缘一渐远的脚步声,紫婆婆笑得眼角的纹路都堆在一起,流露出赞赏的味道:
“有他照顾您,老身就放心了……”
后面的更多的声音,随着拐过下一个转角,缘一逐渐就听不到了。
兄长会怎么回应呢?
如果能给出赞同的意见,应该就是非常好的。
但那可是兄长……难以想象他会点点头表示认同……
说不定……会沉默地望着,然后脸上隐约露出料峭的讥讽……
“……”
缘一缩了缩脖子,使劲摇摇头,努力把自己脑海中不快的幻想统统甩开。
后来的事情非常顺利:
煎药,端着药去给兄长口服,在兄长躺下后守在一边看护。
“我只是有点着凉……”
岩胜额头上敷着毛巾,躺在被褥里,被子被缘一拉到脖子处,他看着天花板,几乎是无可奈何地安抚弟弟:
“说不定睡一晚上就能好,你不用这么担心。”
缘一摇头:“兄长的体温比刚刚更高了。”
岩胜:“……”
缘一看到,兄长呆呆地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闭了眼睛,似乎是准备入睡。
缘一跪坐在床铺边守护。
蜡烛的焰火摇曳,带动着他投射在墙上黑乎乎的影子也摇曳起来。
——兄长……可以睡着吗?
他略有些好奇。
因为他们两个……刚刚才睡醒,现在又要睡觉——可兄长生病了,生病的人就是比其他时候更加虚弱,怎么睡都睡不够……
——就像以前的母亲一样。
那时候,他也是这样跪坐在一边,守在因病痛而昏睡的母亲的身边,等待她好起来,最好……可以在睁开眼睛的第一时间看到自己。
因为母亲非常爱他……所以,第一眼可以看到他,说不定母亲可以高兴起来!
缘一是这么想的。
而且,要是母亲半途惊醒,想要喝水或者擦汗,他都可以及时服侍。
他是这么想的。
然后,非常顺理成章的,将这份体贴带到了兄长的身上。
继国岩胜呼吸平稳,呼出来的气体比起往常灼热许多,胸口的起伏很是平常,是快要入睡的状态了——正当缘一这样想的时候,兄长的声音悠悠传来:
“我睡不着。”
“咦?”
缘一去看,就看到岩胜已经睁开眼睛正看着天花板,面无表情地重复陈述:
“我睡不着。”
“呃……”缘一犹豫,“我可以给兄长讲故事……”
睡前故事。
之前,他去见竹千代,就给睡不着的孩子讲过几次。
效果还不错。
“……”
岩胜沉默着瞪了缘一一眼。
缘一立刻收回前言:“那么,要聊天吗?”
“聊什么?”
“呃……”
“……”
“……兄长以前也生过病吗?”
“……”
“因为……听到紫婆婆那么说,我想……第一次生病不会说到‘放心不下’之类的话。”
岩胜眨了眨眼,目光漂浮着偏移开了:
“嗯,之前离开继国城的时候淋雨,所以生了病。”
“雨?啊!我知道!我后来找兄长的时候,雨刚停,道路上都是泥巴,树梢往下落着雨水,我的肩膀都打湿了……”
岩胜:“……”
缘一继续自顾自说下去:
“当时觉得非常奇怪——为什么要这么着急呢?等雨停下再离开也可以……因为我是不会阻拦兄长的。可是兄长偏偏急急忙忙不告而别,回来的时候哪里也找不到你……我以为出了什么事,真是吓了一大跳……”
“……”
“我一直不明白……兄长离开的时候不明白,兄长回来的时候也不明白……可要是追根究底,兄长会觉得不舒服吧?所以就觉得可能不要问比较好……可要是让我自己去领悟——好像也做不到……”
岩胜叹了口气:“你这不是都问出来了吗?”
缘一:“不!我没有询问兄长的意思,我只是……想把自己的心情都说出来。”
“……”
缘一努力思考,并做出判断:“因为……我知道,有些事情,对兄长而言很难说出口,各方面都是——那样的话,如果是我率先说出口,会不会好一些呢?”
“……”
“把我的心情原原本本告诉你,对你而言……是负担,还是什么呢……我也搞不清楚,但是……对不起,我只能做到这个程度。”
缘一低着头陈恳地道歉。
岩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