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求跹半睡半醒中,感觉有人压着自己,喘不过气,呼吸也困难。她想挣开,却动弹不得,甚至没来由的疲倦。
不好,是鬼压床了。
白求跹迅速默念《大悲咒》,念到中途被意识打断或有岔开,立刻改背《金刚经》:“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尔时,世尊食时,着衣持钵,
入舍卫大城乞食。于其城中……”
“……时,长老须菩提在大众中即从座起,偏袒右肩,右膝着地,合掌恭敬而白佛言:‘希有!世尊!如来善护念诸菩萨,善付嘱诸菩萨。世尊!善男子、善女人,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应云何住,云何降伏其心?’佛言:‘善哉,善哉。须菩提!如汝所说……’”
又被打断了。
白求跹闷了闷,觉得这不是办法,强行睁开眼,奋力张开眼皮。身上的负压终于消逝,她翻了个身,侧着睡。不到一会儿,诡异的困意再一次袭来。
她强撑着,却还是耐不过,慢慢沉重地合上眼皮。
鬼又啃又咬,打着她的头。
真是岂有此理!
白求跹喊道:“老爹!老爹!”
没有回应,而且声音清冷温婉,不似她平日时的阳润。
遭了,难道是她魂魄的声音?
人有三魂七魄,三魂分为天魂、地魂、人魂,七魄分为喜、 怒、哀、惧、 爱、 恶、欲。三魂在于精神中,七魄在于物质。所以人身去世。三魂归三线路。七魄归肉身消失,肉身消失三魂七魄之归处。
而在睡梦中,白求跹或去天上或去地府,或遨游华胥之国,都是她的地魂去的。佛说有三千大千世界,何尝知晓六界之外真的没有世界呢?也许魂魄在梦中,所见所闻,都是在另一个世界发现的。有些人会对某人或某地产生似曾相识之感,也许那是地魂曾经见到的,也可能真的有缘。梦虽有些不真实,但偶尔会有真实发生的。
而白求跹现在,明显是魂魄被困住,没有用肉身说话,否则白父怎么会听不见?
白求跹挣扎了几下,念彼观音力,好不容易醒了,胸闷之下,戾气渐生,扯着嗓子大喊:“老爹!”
“欸!”正在厨房忙活计的白父掀开帘子,说道:“怎么了?”
白求跹淡淡道:“苍术。”
“哦。”白父会意,转身出去拿赤术。
几天前,白求跹在《本草纲目》上看到:“辟一切恶气,用赤术同猪蹄甲烧烟,陶隐居亦言术能除恶气,弭灾诊,故今病疫及岁旦,人家往往烧苍术以辟邪气。”
《本草正义》亦提到:“苍术,气味雄厚,较白术愈猛,能彻上彻下,燥湿而宣化痰饮,芳香辟秽,胜四时不正之气;故时疫之病多用之。最能驱除秽浊恶气,阴霆之域,久旷之屋,宜焚此物而后居人,亦此意也。”
既然能驱邪,那肯定能驱逐恶灵。白求跹又看了看偷买的传奇,果然提到恶灵碰到苍术熏出的烟,会魂飞魄散。
好,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她就央老爹去药铺称点苍术,放在家里,等再被鬼欺负了就熏苍术。
薰苍术即将天然的苍术捆绑在一起,燃烧后产生的薄烟,不仅会散发出清香,还可以驱赶蚊虫,令人神清气爽。且,苍术始载于《神农本草经》,列为上品,不分苍术和白术,统称为术。
白父将苍术放到白求跹的卧房里,点燃。白求跹闻到那一股带着药味的烟,将脸往被子里埋了埋。那天苍术盛在袋子里,她一闻气味就受不了了,不过也只有这样才能驱鬼啊。
白求跹继续睡觉,但合上眼,已经没有了睡意。
那些不干净的东西总是催人困倦,然后在半睡半醒时欺负人,哼。
白求跹翻了个身,默默感慨,如果她的法力恢复就好了,这样才不怕那些小鬼呢。以前她的名声可是让妖魔都闻风丧胆,而今居然被几只恶鬼欺负,说出去真是丢人。人活着多难,哪一个不是向死而生?只有超出五常,登仙飞身之辈,才可以免受生老病死苦吧?也是,这个世界不相信眼泪,不管付出多少,重要的还是在于那一悟。
白求跹记得一点前世的记忆,她知道自己的神仙,会法术,可是她现在肉眼凡胎,除了偶然天眼忽然打开看到鬼魂外,其他的也没异于常人处。
也不对,她这个人性子冷,孤僻,整天宅在家里,一个小伙伴也没有。
她女扮男装去书塾听课,因为胸小,至今仍无人发现她是个女的。而她附近的邻舍小辈都是女儿,并无男子读书,是以并无人知晓她偷偷去读书的秘密。
但学堂里的人也不理她,她独自在角落做功课或预习新的知识,懒得和那些成天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男子打交道。
所以,一个人独来独往,习惯了,并不寂寞。
白求跹认为,人一开始就是独自转世的,每一个人都是单独的来到这世上,因为有了友情,才不那么孤单。可是,这世上,有些人不是爱慕名利就是图着好处接近你,怂恿你去干一些坏事,这些损友的友情算不上好,宁可没有。
而白求跹,不是她选择孤独,而是孤独选择了她。
她不想交朋友,也不喜欢有朋友。
曾经也有人和她一起上下学,只是慢慢地,又跟其他人玩去了。
因为白求跹太冷漠,话太少。
可是,她又落得轻松自在,一个人上下学多好,想走多快就走多快,没有累赘,不用等后面的人跟上来,不用放慢脚步和人同行。早早到家,早早完成功课,就能早点休息了。
白夫妇天没亮,寅时便出发去卖烧饼,而白求跹尚在被窝中,不是被鬼欺负,就是没鬼安心地睡。
卯时一到,她也该起来了,趁早去上学。
这天,教书的司徒先生介绍了一个新来的砚席,叫薄求,长得唇红齿白,眉清目秀,一张苍白的脸上洋溢着笑容。头戴墨兰云纹文生巾,身披泼墨绸肩,内衬雪衣白袖,腰系黄金银丝线,白袜黑靴,出落得十分俊俏天然。
众人见他衣着不俗,知晓应是哪个贵家子弟,因此一下课,几乎所有人都围拢到薄求的桌旁,嘘寒问暖,忙着客套乎。
薄求都依次回礼,得体的一笑,出口谈吐不俗,举止优雅,无不渗透着家庭良好的教养。那些同窗又对薄求产生了敬慕之心,问了家宅住址,便相邀着去做客。
薄求笑道:“这有何难,只是家母喜欢清静,不如就在醉鹤楼承包雅间,我们在那儿吃一顿新鲜。”
“好啊!”同窗们欢呼道。
白求跹由始至终目光都注视着书本,耳边传来那嘈杂的聒噪,眉微微蹙起。
薄求说笑着,忽然眼风一瞟,瞧见了坐在角落的白求跹,道:“那位是……”
一个同窗看了,不屑道:“哦,他叫白求跹,一个穷小子,成天只知道念书。”
另一个同窗说:“人家高傲的很,可是要考状元的。”
“嘻嘻,可不是,念那么多书,不考个状元怎么对得起爹娘砸的血汗钱。”又有同窗笑道。
白求跹眉头愈发拢起,却还是盯着书本。
薄求望着那白求跹,心里头没来由的一阵欢喜,好像这一生经历等待许久,终于找着了什么一样。
他下意识地打量着她,温婉恬静,甜美优雅,狐狸木簪,长发束得有些低,甚至有些凌乱的碎发,雪白色简单布衣,但身上仍散发着一种常人莫及,高贵清傲的气质。
莫非,这就是书中所说的“清雅温润,谦谦君子”?
他微微挑眉,忽然打从心眼里喜欢,这个男孩他喜欢得紧。
一个同窗见薄求不住地对着白求跹一通打量,目不转睛只当他是有兴趣,便喝道:“喂,白求跹,有没有礼貌,还不来见见新砚席。”
白求跹置若罔闻。
那个同窗动怒,撸起袖子,就要去给白求跹好看。
他平素不怎么和白求跹往来,只晓得她脾气古怪,当做怪人来看,今天嚷着嗓子叫她已经给了面子,她还敢当没听见?
薄求一手拦住他,不疾不徐地站起身,从从容容朝着白求跹的方向走了过去。
众人觉得有好戏看,也都跟着去了角落。
平时不怎么起眼的角落,一时间围了许多人。
没有意想到的狂风暴雨,薄求笑得如沐春风,盈盈然施了一礼,态度恭谦道:“白兄。”
他管那人叫“兄”,可是以其为尊了。
其他人面上有些不满,凭什么给这个白求跹面子。更让人头疼的是,薄求管白求跹称兄,那他们以后如果做薄求的小弟,岂不是还矮了白求跹一截?真不划算!
白求跹没有正面接受,眼角的余光捕捉到薄求规矩的动作,微抬了抬眼。
人群爆发出不满。
“喂,薄……塾友给你作揖,你怎么不还?”
“穷人没钱就不要读书,一点礼教都没有!真是给我们学堂丢脸!”
“怎么会有这种人,薄塾友客客气气的,他还装清高,清贫是真,再高摔得可就惨了!”
“啧啧,这么厉害的人,怎么不上天?”
薄求并没见怪,仍旧是得体的笑容,虽然嘴角扬的有点僵硬,但仍是对白求跹保持了友好和亲近。而白求跹更是充耳不闻,这些话她早就麻木了,哪会真的在意。只是,她看薄求的眼神依旧淡淡的,没有感情。
听到最后一句话,原本众人以为又会保持沉默的她,忽然启唇开口,眉眼冰冷如霜,一语惊醒梦中人:“我好不容易下凡一趟,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