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翆的伤势比学校想象得严重许多,好在有鲲鹏国大祭司亲自使用同宗同源的治疗术连续救治了一昼夜,目前已经脱离生命危险。
不过,命虽然保住了,暂时却不能苏醒。
少了一个清醒的当事方,也让昨日擂台上发生的真相变得众说纷纭起来。
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局面,肇起兴自己说什么,似乎已经不是特别重要。
重要的事情已经由查清事情的真相,变成了由哪一方面来负责这件事情。
进而又转变成,无论哪一方来负责,最终需要怎么处理肇起兴这个议题。
暂时被软禁在宿舍二楼的肇起兴,手里把玩着天机老人送给他的玉瓶,怔怔地盯着里面的药丸发呆。
此刻,在他十来年的短暂人生中,体会到了空前无力的感觉。
这种无力不仅仅来自于他对自身实力的怀疑,更来自于他对自身智力与认知的怀疑。
他不止一次思考过,如果当时果断的吃下这粒拼命用的丹药,会不会比现在更自由,又会不会比现在更有活着的感受。
每次思考之后的答案都不尽相同。
肇起兴冒名天机传人给人算卦,每每都能解答对方的疑惑。在外人看来靠的是神机妙算,他自己却清楚的知道,他根本就不具备窥探天机的能力。
所有为人指点迷津的话语,一半来自于模棱两可的“神仙话”,一半来自于对于问卜之人的现场分析以及行为模式的推理。
凭借肇起兴自己自然无法在卜卦这么短的接触之中,瞬间完成观察、分析、推理、演绎……最终再用怎么解释都有理的话语实现话术输出。
但他有少泽跟小九这两个超级辅助瑞兽,一个博闻强记,可以帮助分析推理,一个见微知着,可以检验推理与真相是否匹配。
如今,在已知条件不充足的情况下,就算少泽与小九难得安静陪伴了肇起兴一昼夜,肇起兴依然无法看透自己的未来。
也许,这就是算人不能算己这个说法的来由吧。
肇起兴在心底安慰着自己,因为除了安慰自己,他什么也做不了。
自昨日氐人王被魏魑请来之后,鲲鹏人王、氐人王、魏魑,这三个人就在魏魑的办公室从白天商议到黑夜,又从黑夜商议回白天。
似乎这是一场永无休止的争执,至于争执的起因,以及当事人肇起兴的意见与看法,似乎根本就不重要。
这种只能等着被人决定命运的感觉真的很难受,至少在现在的肇起兴看来,倒不如昨天便直接被杀掉来得痛快。
人果然都是不知足的生物,面对死亡威胁时只想着怎么活下去,等一旦活下来之后,就开始不自觉要求活着的质量。
这样的状态不好,需要摆脱躁动,冷静下来。
肇起兴不断做着心理建设,在他的内心深处似乎隐约在等待着什么,却又不清楚究竟在等待着什么。
这份期待最终没有被辜负,竞技事故发生的第二天下午,在两个人王以及一个校长长达十二个时辰没有结果的商议之后,终于有人来通知肇起兴参加会议。
遗憾的是,促成肇起兴参加会议的理由,并非是三巨头终于想通,需要考虑当事人的感受。
真实的原因是,昨天累得昏死过去的羽民族人今天终于清醒过来,让在巨头会谈之中落了下风的翟翚,觉得可以有新的有利于自己的谈判资本。
这才差人来通知肇起兴参会,希望能通过调查事情真相这个手段,在这次谈判中获得更多的话语权。
肇起兴并没有怯阵,他从衣柜中取出一套准备了很久的礼服,仔细穿戴整齐之后,又在外面罩上一袭宽大的披风,这才离开了寝室。
来到魏魑的办公室,肇起兴见到的依然是熟悉的陈设。所不同的地方,或许只是原本只有魏魑坐在后面的几案旁,新添了两把椅子。
虽然魏魑仍旧坐在主位上,肇起兴却能看出已经摘下兜帽,露出稀疏白发的魏魑,脸上丝毫不加掩饰的无奈。
屋内除了坐着的三个人,还站着一个人,肇起兴从对方那象牙白的礼服,以及低垂袖口处那隐约可见的羽毛纹饰,就知道这一定是昨天那个为了报信累晕的羽民族人。
如此说来,屋内原有的四个人里面,只有氐人王是肇起兴昨天没见过的。
偏巧,此刻翟翆那个跟班正好挡住肇起兴观察氐人王的视线,让他看不到氐人王的样貌。
这倒也没关系,一会儿开始问话之后,终归是要见面的,说不定氐人王和鲲鹏人王一样,都是以前去过家里做客的“熟人”呢。
带着这样的心情,肇起兴来到羽民族跟班身边站定。躬身行礼的同时,也在偷眼打量着氐人王。
氐人王身穿黛蓝色的十重礼服,面目却显得有些憔悴。
若不是领口与袖口的纹饰都对得上,多少会让人生出一种普通氐人僭越形制穿上了十重礼服的感觉。
不出肇起兴意料,氐人王看起来非常面熟,熟悉到肇起兴觉得自己并非只是幼年时在家里远远见过这位,倒好像是经常见面到前不久才在一起说过话的感觉。
莫非,平日里这氐人王就混迹在市井之中,还曾经找我算过卦?
肇起兴这么想着,行礼的动作都跟着有些变形。
对面几案旁的鲲鹏人王立时就要发怒,却被氐人王拦了一下。
就见氐人王特意站起身向着肇起兴微微点头还礼,给予后者极为高规格的礼遇。
正在肇起兴被这个回礼惊得呆住时,氐人王用客气地口吻开口道:“小师傅这个反应,可是想起我是谁了?”
肇起兴脑中的记忆碎片当即刮起一阵风暴,随即互相关联起来。
眼前的氐人王的脸庞,不就是收拾干净后的洪海的脸庞吗?
只不过原本邋里邋遢,衣服都穿成吉利服也不换洗的洪海,此刻穿上了专属于氐人王的十重礼服,肇起兴仓促之间只觉得眼熟,却完全不敢往洪海身上猜想。
得知真相后的震惊,比之前因为看对方眼熟的迷惑更加令肇起兴无措。
肇起兴嘴唇翕动数次,硬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变成氐人王的洪海,在气度上与混迹市井的赌徒洪海明显不同,他看出了肇起兴尴尬,主动解释道:“洪海是我游戏红尘时的名字,穿上人王的衣服时,我的名字是海洪。我听老鬼说,你是衍神族的少主,那你三四岁时咱们应该就见过面的,只是遗憾当时没能亲手抱抱你。”
记忆中的碎片再度组合,肇起兴想起了与氐人王在衍神族见面的回忆。
那个时候,氐人王就是穿着这样一身黛蓝色的礼服。只是擦身而过的瞬间,肇起兴只来得及被要求称呼对方一句“海叔叔”,却不知道对方的全名叫做海洪。
如今看来,这海洪……还真是个好名字。
肇起兴正欲与氐人王叙叙旧情,一旁早就不耐烦的鲲鹏人王却不合时宜地打断了他。
“今天把你们聚在这里,不是让你们叙旧的,在弄清楚我儿受伤事件的真相前,别的事情最好都往后放一放。”翟翚道。
肇起兴脑海中念头电转,重新组合着魏魑师傅脸上的无奈;氐人王身上明显到刻意的友善;鲲鹏人王焦躁的攻击性话语……
此时的局面,应该是氐人王借着地利之便耍起了无赖,导致鲲鹏人王兴师问罪之势受阻。
魏魑师傅表面上表现得无奈,其实是打算顺势推卸责任,逼迫鲲鹏人王吃下这个哑巴亏。
鲲鹏人王则不肯善罢甘休,想要尽一切可能达到原始目的。
这三位进行了一昼夜讨论,责任怕是早就清晰起来,所差的只是如何处置当事人。
这么看来,这个鲲鹏鸟人,是打算用处置我来当突破口?
肇起兴判断着眼前的局势,顺便也想好了应对的的法子。
就见肇起兴主动接话道:“既然是谈事,怎么少了一把椅子呢?”
魏魑与自己的小徒弟配合默契,眼珠一转就已经领会三分自己徒弟要唱的戏码,立即就张罗着叫人送椅子进来。
翟翚十分不满地打断道:“你身上的事情还没说清楚,这里哪有你坐着的份?”
另一边的氐人王立即就开始指摘翟翚身为鲲鹏人王,怎么可以这么失态。
肇起兴趁着翟翚气势一缩的机会,立即解开身上的披风,一把向身后扬起。
披风借着惯性向肇起兴侧后方飘去,兜头将站在肇起兴身旁的翟翆跟班罩住。
后者眼见着这么多大佬当面,虽然尴尬,却不敢随意拉扯罩在身上的披风。
肇起兴可就没有这么客气了,自己接过门外送进来的椅子,摆在了魏魑的正对面,就这么大咧咧地坐下。
“我现在也不仅仅是以当事学员的身份参与讨论,我是以当事学员家长,同时更是以衍神族当代家主的身份,在这里参与这次关于真相的调查与讨论。”
肇起兴一本正经地陈述,顺便还抖了抖自己准备了许久的十重衍神族家主礼服。
这一切由一个十岁的孩子完成,显得那么稚趣盈然,却让身为鲲鹏人王的翟翚,一时不知道怎么拒绝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