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李晟基回到住处,心情郁闷,罕见地冲人发了大火。
晚上也茶饭不思,横刀都的将士估计是大人在皇上那里受了委屈,又不知原委,也是上下忐忑不安,特别是横刀都的都头杨重贵,此人倒是对大唐忠心耿耿,见自己的上司从皇宫回来闷闷不乐,也不知道如何劝解。
正彷徨间,门口来了两人说是要拜见燕王,杨重贵赶到门口一看,确实有两人,都是四十岁上下,一位是汉人打扮,身着一身刺史的官袍,另外一位却是胡人打扮,再仔细看时,二人都似汉非汉,似胡非胡,都是高鼻深目,偏偏肤色偏黄,汉人打扮那位神态恭敬,身材中等,留着长须,胡人打扮那位身材高大雄壮,留着一撮短须,面上颇有些玩世不恭的味道。
“烦请通禀,就说伊州刺史陈金、马军指挥使朱邪肇兴前来拜见燕王大人”,汉人打扮的那位说道。
“伊州?”,跟着李晟基久了,今年二十岁的杨重贵也大概知晓伊州在何处,这个地方不是在胡人手里嘛,怎么堂堂的刺史大人和马军指挥使跑到洛阳来了。
“二位稍后,我这就去回禀”
等杨重贵跟李晟基说了,李晟基也是很意外。
伊州,就是后世的哈密,熟知历史的他知道,史书上一直有一位陈姓将领,说是自天宝年间就在伊州镇守,最后到大宋时还驻扎在那里,当时大宋的人听说遥远的伊州还有一位汉人将领世代镇守着此地,也惊讶非常,可惜当时大宋孱弱,西面隔着西夏、回鹘,也只能安抚慰问,根本没有实质性利用这一点,后来这陈姓将领便湮没在历史长河里了。
至于还有姓朱邪的人,李晟基更是惊讶异常,难道沙陀碛附近还有沙陀部的人?不是都跟着朱邪赤心来到大唐了吗?
“快快有请!”,这二人对自己将来的河西、西域的经营可是大有用处,李晟基赶紧吩咐杨重贵将二人请进来。
这时李晟基的心情稍稍缓和了一些,干脆整了一桌酒菜,加上杨重贵,四人便在后院吃起来。
原来二人此次来洛阳是接受朝廷册封的。
席间李晟基与那位叫朱邪肇兴的人略一交谈,没想到这人从辈分上算起来还是自己的侄子辈,多半是李存勖老年得子,弄得李晟基兄弟现在的辈分走到哪里都显大。
席间,李晟基静静地听陈金讲着伊州的事情。
“殿下,我陈氏自天宝年间便奉命驻守此城,当时城里大部分都是胡人,汉人很少,河西道路断绝后,城里的唐人只得与胡人通婚,加上来自其它四镇的唐人,现今伊州城有丁口近三万,大部分都是唐人的后裔,先祖与中原隔绝后,从沙州引进了不少读书人,兴教育,维持中原风俗,现今城里有学馆一座,寺庙一座,道观一座”
听到这里,李晟基不禁有些佩服陈金的这位先祖了,如果说沙州得益于隋炀帝杨广灭亡南陈以后将江南一带的豪族富户迁到彼处,最终导致了归义军的兴起,而像伊州这样真正孤悬于异域的“番邦”城池能经过一百多年还保持了中原风貌,用苦心孤诣来来说亦不为过。
“伊州北面,越过天山,有一个大湖,名曰蒲类海,湖边一直居住着草原部落,前唐末年以来,由一个原沙陀碛迁过来的部落,叫朱邪部,亦叫处月部,原是西突厥的一支,讲突厥语,几十年来,一直是该部落占据着蒲类海一带”
“我伊州陈氏与处月部以前也有一些龌龊,不过自回鹘人占据高昌、庭州一带后,伊州与蒲类海的往来就密切很多,不瞒殿下,如今伊州汉人与蒲类海处月部牧民是世代姻亲,已经不分彼此了”
“这位朱邪肇兴将军便是处月部的首领,现任伊州马军指挥使”
李晟基心里一直有一个疑问,区区伊州、蒲类海,附近无论是归义军还是高昌回鹘都比他们强大的多,他们能在夹缝里屹立不倒,必然有独到之处。
等李晟基将这个疑问提出来,陈金脸上也闪过一抹傲色,“不瞒殿下,自先祖掌管伊州城以后,便不断加高伊州的城墙,到如今,已经有十丈之高,加上城里还有五千精通长枪的骑马步军,更有蒲类海的朱邪将军守望相助,伊州百十年都稳如泰山”
“另外,大唐将我等划归归义军管辖,我等又与高昌汗国联姻,才有今天的局面”
李晟基点点头,这才像话,否则就很难解释了,又将目光转向朱邪肇兴。
朱邪肇兴见状,也一改脸上的惫懒,竟露出了骄横自得之色。
“叔父,您在汉家待久了,恐怕不晓得我处月部昔日的威风”
“前唐强盛之时,多次大战都有赖于我处月部勇士,特别是前唐薛仁贵将军几次与吐蕃人大战,若不是有我处月部勇士,唐人早就败绩了,唐末以来,更是多次挽救了岌岌可危的长安朝廷”
“我处月部勇士,既能骑射无双,又能下马步战,可不是一般的草原部族,这样说吧,处月部目前虽然只有三千骑,不过这三千骑可当高昌回鹘人一万骑,而回鹘人却不敢攻击我,叔父,以往我处月部精骑几百即可敢冲击敌军几万骑的大阵,放眼天下,何人敢如此?”
“嗯,与陈刺史一样,我…我也接受了高昌汗国的册封,在彼等那里,我是蒲类海伯克”
后面一句话声音很小,李晟基听了也是忍不住一笑,这有什么难为情的,小部落在夹缝中生存,再是强悍也不可能敌得过高昌回鹘,只能左右逢源。
李晟基再仔细一想朱邪肇兴前面几句话,可能确是如此,唐末以来,抛开后梁不提,李克用、李存勖偏隅于河东一地,人丁、财力远弱于后梁,但最终反败为胜,而当时耶律阿保机三十万精骑南下,李存勖以区区几千骑就将彼等杀得大败。
后晋、后汉、后周的皇帝又无一不是出身后唐骑军,看来自己这个“便宜”部族在骑战上还真有一套啊,现在李晟基自己练的骑兵有也有自己的一套,不过与历史上的“黑鸦军”比起来就差远了,其中必有缘故。
于是便问朱邪肇兴,只见他哈哈一声大笑:“叔父,我沙陀族原本居住在沙陀碛周围的小块绿洲上,就是这样,也需要拼死护卫这些绿洲,漠北大旱、大雪时,金山以北的部族便不断南下,沙陀部族首当其冲,为了护卫来之不易的绿洲草场,不得不举族与之死拼,久而久之,部族无论男女,都是骁勇之辈”
“击破黄巢之后,又多次与敌军交战,每一次都是以少击多,多的是以区区几百骑进击敌军数万人的战例,久而久之,自然便养成了吾乃天下第一的信心和勇气”
李晟基点点头,很是赞同他的说法,冷兵器时代,要想脱颖而出,无外乎勇气二字,加上近乎每天的实战,不出强军才怪了,用一句话来说,便是,越打越有信心,越有信心越敢打,最后便膨胀到以几百骑就敢冲击敌军几万人的大阵。
又想到以沙陀骑兵的战力为何没有一统天山南北,反而偏隅一隅?
“唉!”,朱邪肇兴长叹一声,“叔父,我沙陀部本是依附于西突厥的小部落,稍稍有些实力了,大唐又崛起了,等大唐衰落了,吐蕃又崛起了,吐蕃崛起时,我部最盛之时也才五万丁口,依附吐蕃后不堪其压迫,您的祖上带着大部分族人投奔大唐,中途又战死一半,留在沙陀碛附近的只能在吐蕃人的淫威下苟延残喘,只到吐蕃衰落后才勉强占了蒲类海一带,几十年过后才发展到目前三千帐的规模”
一番觥筹交错后,李晟基又向他们打听高昌回鹘的情况,陈金倒也没有任何隐瞒,将所知的情况和盘托出。
“殿下,高昌汗国对伊州、处月部来说,太过强大了,据下官所知,从彼等迁到高昌、庭州、焉耆等地开始到现在为止,生息繁衍,至少有五万帐,可出动精锐骑兵五万人,不过彼等占地太广,高昌、庭州、焉耆、龟兹都驻有重兵,高昌与伊州一样,夏季酷热无比,历任大汗夏季都在庭州天山北坡牧场驻扎,到冬季才到高昌过冬,每次跟随阿斯兰汗的骑兵有两万人”
“龟兹毗邻喀拉汗国,也有一万骑驻扎,焉耆少一些,有五千骑,高昌常驻骑兵一万人。其疆域最西段有一湖泊,名曰黄草泊,附近有一小城,名曰双河,也有三千骑兵驻守”
“从双河往西都是绵绵大山,不利大军通行,不过从此城向北不远处便是夷播海,夷播海与热海之间是与我伊州附近一样的大沙地,热海往东,便是喀拉汗国的核心地带,八拉沙衮、碎叶城、俱兰城、怛逻斯城都在那里,听说其最近又占了原萨曼国的药杀河流域一带,部族有二十万帐,可算西域第一强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