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昌城中花柳巷,初秋的微风吹过高楼上的珠帘。
若有有心人向珠帘后望去,会发现一张挂着红罗纱帐的大床,一个英武的年青人正坐在床脚整理穿戴。
他虽然面容英俊,却带着些凶狠的意味——这和其他人初见桓景的印象倒是分外相似。
这时,从红罗帐后传来一个娇弱慵懒的声音。
“虎儿啊,你若娶了那郭家的女儿,会不会就把我抛弃了?”
那“虎儿”转身,凶狠的面容一下柔和起来。他看上去和一般汉人无二,只是灰蓝的眼眸提示着他的胡人血统。
“妇道人家就知道瞎操闲心,我的心可是永远属于樱桃你的。”
红罗帐后的声音继续撒着娇:
“我不信,我要你把心挖出来给我看看!”
“虎儿”坏笑着掀开罗帐,将刚刚穿上不久的上衣又脱下,“好啊!你倒是来取啊......”
一个娇小的美艳女子裹着衾被缓缓坐起,伸手抚摸他的胸膛。
这“虎儿”不消说,正是石勒那令人头疼的侄子石虎。而那个娇小女子,则是许昌的杂技名角郑樱桃。他们俩相好已经有一个月了。
一个月以来,石勒不断旁敲侧击,希望石虎答应他指派的婚事。石虎只是虚与委蛇,一再拖延,辞以军中多务,实则一逮到有空,就来郑樱桃这里鬼混。
这时,门铮铮地敲响了。
“你等会。”
大概又是老鸨龟奴之类要进来了,石虎心中烦躁,看来下回得专门嘱咐他们,不要中途打扰。
还没等石虎把上衣重新穿好,门外又是一声喊,“南门来贵客了,说要见石将军和张军师。”
为了拴住石虎的性子,石勒最近除了将郭氏许配给石虎,让他成个家之外,还给了他一个南门守将的实职。说来也奇怪,石虎这个放荡子对军务倒是分外上心。所以一提到军务,他立马从床上支棱起来。
“虎儿,你又要走吗?”
“是的,叔叔的差事,不可不重视。”
此时,桓景一行人正在南门等候已久。此番绕道南门,是为了避开石堪。
桓景带了许多物资作为礼物,故而有一大堆人随行。只是燕燕这次一反常态,死活不肯跟来。自从上次桓景从作坊落跑之后,燕燕经历了心态上的大起大落,以为坞主还是那个轻薄之徒,就对他生分起来。
倒是冉良作为一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少年,借传令兵的职位,非要缠着桓景去大城市看看。见他也算聪明伶俐,桓景就顺手带上了。
许昌城现在的新规定是,凡是十人以上的使团,都需要守将亲自到场把关,所以大家都在等候石虎来查验。
原来一方面自从王弥入驻,石勒对于许昌城进出设置了更加严格的关卡。毕竟王弥随时可能派细作渗透,不说刺杀那么远的事情,至少许昌城的布防不能让王弥摸得一清二楚。
另一方面,石勒最近则是在防着苟曦,对苟曦所驻的蒙城,他正酝酿着一个绝密行动......
等了一刻钟,桓景见一个年轻将军骑着白马,匆匆赶来,一边则在马上向他们挥手致意,“不好意思,让贵客就等了!”
他赶忙向身边的小卒询问来者何人。
“这就是我们南门的新守将,征东将军的侄子,石虎。”
他心中一惊,眼睛紧紧盯着眼前的年轻人:这就是传说中的十六国第一暴君石虎,即使放眼五千年历史,其暴虐程度,也绝对排的上前三。
在原时空,此君最着名的事迹是以极其变态的方式杀了自己两任太子全家。但他真正残忍的一面还是对胡汉各族百姓而言。一方面石虎广修宫室庙宇,奴役汉人劳工,死者数以万计;另一方面则强行迁徙各部胡人到中原,途中死者近半。
而现在他眼前的这位魔王竟然还算英俊,只是倒竖的眉毛、刚健的下巴给这张脸平添一丝凶狠——倒和桓景自己有几分相似。
“这位就是桓景兄弟,久仰大名,之前曾经听父亲说过。”
见石虎居然还算彬彬有礼,桓景打了个哆嗦——谁知道这斯文背后暗藏这什么杀机。
愣了一会儿,他才从错乱的情绪中回过神来,施礼道:
“不才上次来许昌,也算有过一面之缘。当时见将军在众坞堡主前一展身手,那身姿简直就如传说中的射雕者一般。”
后世有言: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胡人中最善射者,往往被称作射雕者,后世的《射雕英雄传》,正是用了这个典故。自己既然和石虎没有夙怨,赶紧用几句马屁把他哄舒服,过关才是要紧事儿。
石虎一开始觉得奇怪,不知道为何眼前这个大商人会被自己吓到打哆嗦。现在见他如此恭敬,想来是自己的王霸之气震慑住了他,难道自己真是天命之子?
带着这种愉快的心情,他让桓景一行人很顺利地过了关,临行前不忘特地嘱咐一句:“听说你们要找张军师,现在刁长史已经从前线回到许昌了。之前张军师只是临时代管,现在有什么大事,建议你们直接找刁长史。”
这里刁长史指的是刁膺,而张军师自然是我们的老熟人张宾了。
桓景勉强记得张宾在成为“右侯”之前,石勒的主要谋臣其实是另一个人,大概就是这个刁膺?
他的记忆是准确的。原来,虽然石勒现在信任张宾,但是刁膺毕竟是老资格。自从石勒在燕云十八骑闯荡江湖的时候,刁膺就跟随他出谋划策。所以之前也派他去夔安那里,和陈午相持。
在前往将军府的路上,桓景思忖着,既然刁膺是个如此重要的人物,此次将他从前线专门召回,石勒必然有大行动。不知是福是祸?
当桓景被带到石勒那里的时候,他正和谋臣议事。
这个议事厅与其说是将军府,倒更像是水泊梁山的聚义厅。石勒左边是张宾,右边则是一个长脸谋臣,那大概那就是刁膺了。
刁膺显然不比张宾有文士气质,身上一股草头军师的机灵劲,桓景脑中不禁想起智多星吴用。而一旁的将佐们或抓耳挠腮,或瘫坐在交椅上,显得分外不庄重。如果梁山众人真的打到东京,做了鸟位,大概就是这番光景。
看来即使石勒有汉国大将的身份,身上的匪气还没有褪尽。
“桓景小兄弟,当时许昌一别,没想到今日能复相见。”
“用不着客套了,我此番来是有要事相求。将军你想必早就猜到我会来找你吧。”
“你小子倒算是开门见山。”石勒抚手大笑,一旁谋臣武将有的附和着他们主公,有的则在夸赞石勒神机妙算,唯有张宾正审视着桓景。
在这些谋臣武将中,桓景仔细搜寻着石堪的身影。还好那个煞星不在,大概还在东门巡检吧。
“好吧,我们来说正事。我猜小兄弟此番前来,是为了王弥吧。”
“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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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季龙,僭天禄,擅雄豪,美人姓郑名樱桃。
樱桃美颜香且泽,娥娥侍寝专宫掖。
后庭卷衣三万人,翠眉清镜不得亲。
官军女骑一千匹,繁花照耀漳河春。
织成花映红纶巾,红旗掣曳卤簿新。
鸣鼙走马接飞鸟,铜驮琴瑟随去尘。
凤阳重门如意馆,百尺金梯倚银汉。
自言富贵不可量,女为公主男为王。
赤花双簟珊瑚床,盘龙斗帐琥珀光。
淫昏伪位神所恶,灭石者陵终不误。
邺城苍苍白露微,世事翻覆黄云飞。”
《杂歌谣辞·郑樱桃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