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此月圆之夜,白云坞西面百五十里,陈县县城内火光冲天。
在石虎战败后,石勒大怒,不顾张宾劝谏,命刁膺留守许昌,自己亲率二万步骑,直奔陈县而来。然而及到了陈县,却发现桓景和刘瑞早就搬空了整座城池,城里面没有粮草,也没有财物,唯余一幢幢空荡荡的房屋。
作为诈降高手,这一次换做石勒自己被桓景和王赞背叛,自然让他又恼又羞。他开始觉得,这些降将都信不过。所以临行前,他找个借口斩了失去利用价值的苟曦,毕竟招降已经进行得差不多了,连陈午都投降了。
除了被背叛之外,侄子被一刀破相的事,更是激起了他的怒火。一定要让这些叛徒付出代价,亲族岂是桓景这种人能随便来伤害的?
但当他满怀报复之意而来时,却只见到一座空城,心中燥郁,无处抒发。
一气之下,他下令焚毁陈县县城。
“明日继续向东,大军一日五十里,再行三日,一定可以直捣白云坞。”
陈县县城外,石勒端坐中军,凝视着眼前的大火,决绝地说。
火光猎猎地在空中舞动,映红了身边谋臣武将的面庞。
“主公,万万不可。”张宾劝谏道,“此次进军空耗兵力。现在我们的士卒无法收集到粮草,只能从许昌运粮。
“但之前阳夏的屠戮和今日火烧陈县,已经让我们在此地失去民心了。许昌距谯城三百里,现在乱兵层出不穷,如果要运粮,必然要派专人维护粮道,耗费甚靡......”
“军师,你是说我现在这把火放得不对么?”,石勒打断了张宾,现在他几乎听不进任何东西,“如果不能警示这些胆敢背叛者,将来叛党必然层出不穷!”
“主公放火烧空城,无可无不可”,张宾急切地说,“但我们的大患是王弥,桓景只是疥癣之疾罢了。”
石勒双手抱在胸前,倨傲地盯着张宾:“哼!之前说桓景是人杰,不得不防的也是你,现在又来说桓景不过是疥癣之疾?
“文人的嘴,真是正反两面都能说啊!”
张宾寸步不让:“事有本末。长远来看,桓景不得不防,但当下王弥才是大敌。何况现在桓景已经如游龙入水,再难制衡......”
“你是说,即使我此番进攻他那座小小的坞堡,也要被击溃吗?”石勒抬高了声调,似乎马上要发火。
张宾也抬高声调:“是的,不止要失败,甚至要尸骨无存!
“一旦王弥突袭粮道,屯驻陈县。即使是一座废墟,也足够断了主公您的归路。到时候,主公你两万人徘徊于陈县和苦县之间,又如何自处呢?”
一听到这个可能,石勒如当头被浇了一盘冷水般清醒过来。
可恨自己只带了两万人来,王弥如果全军出击进占陈县,那么即使自己能攻克白云坞,手上剩余的士卒也无法打通回许昌的道路。
何况,许昌城中那些人就那么可信吗?那几个养子一个个如狼似虎,一旦知道自己被困,又有几人肯率军来搭救?
他面色稍惭,低声说:“为之奈何?难道要回军许昌?”
遇到关键问题,石勒总还是听劝的,这正是张宾选择他的原因。
“不,我们也不回许昌。”
既不向东征讨桓景,又不回许昌,难道真要屯驻此地?众人不解张宾到底有什么妙计。
“南下,我们去王弥那儿!”
众人恍然大悟,虽然现在只得到了一座空城,但无论如何,石勒军是得胜之师,对于王弥攻克陈县的承诺也算实现了。
就食于王弥,倒也是可行的方案之一。
“只是这样,和回许昌又有什么区别呢?”石勒摩挲着胡子,总算能冷静地开始分析。
“主公不是想兼并王弥的部众吗?现在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石勒眼睛一亮,示意张宾继续说下去。
张宾仔细说出了他的计策,原来却是鸿门宴的翻版:自己作为援军,假借征伐桓景的借口,过道王弥境内,在此时向王弥发出赴宴邀请,则可趁王弥无备,一举擒斩。
“王弥何等人物?岂会这么轻易上当?”石勒表情轻松,因为他知道张宾的计谋一般有他的理由。
“我早有谋划,但不可与他人道。”
石勒摈去众人,两人来到张宾的行营。这时张宾才将他的计划细细说来,又向石勒展示了几封过往书信。原来这个计策,张宾已经私下经营一个月之久。
“为什么不早说?”
“本来想等时机再成熟些再向主公提起,但主公执意东征,那么现在是唯一可以执行的时机。”
石勒抚着张宾的肩膀,赞叹道:“真吾之子房也!”
此时张宾心里想的却是,终于将石勒的注意力转移到王弥身上了。他向东望去:桓景这小子,接下来就看你的发挥了,一定要赶在石勒之前拿下整个谯郡,这样才能遏止石勒的南侵计划。
半个月以后,桓景集合新军全军,连同刘瑞的三千人,南下向谯郡南部进发。
桓景不在白云坞的日子里,桓宣按桓景的嘱咐,与刘瑞一道将陈县的五万军民撤回苦县一带安置,依托苦县和宁平城进行守御。
而桓景回到白云坞后,又进一步和刘瑞商量,将他原先的近万军队,裁剪为五千人,两千守备宁平城,剩下的都调到白云坞等待下一步调遣。
从陈县一战就可以看出来,刘瑞的乞活军虽多,但战斗力不够,所以其实他的万人大军,甚至未必能胜过桓景的两千新军。
刘瑞当然不情愿自行裁撤军队。但雪中送炭的大恩,和并肩作战的感情,让刘瑞的部下对桓景产生了仰慕之情。
桓景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自打和刘瑞合兵一处,他就将之前对待陈川部乞活军的那一套拿过来,不仅让两军普通士兵联谊,又好吃好喝款待对方军士。乞活军众本是流民,眼见对方伙食丰富,不禁啧啧称奇。
在苦县的安置中,五万百姓也得到了较为妥善的安置,不仅分配土地,还暂时免除赋税。这些百姓与刘瑞的乞活军往往互为亲属。于是这些士兵回到家,天天听到的,就是对白云坞政策的称赞。
而最令乞活军军士惊讶的,还是桓景的新军现在多数已经粗通文墨。在他们看来,读书本是老爷们的事情,作为流民其实本不必费这心思。
但一番交流下来,他们眼见这群新军士兵见识广,说话又有条理,个个都是人才,心中不禁暗想,难道读书真有那么大用?
新军的存在本身,对乞活军士卒产生了巨大的冲击。于是刘瑞发现自己的部下,尽皆倒向了桓景。
虽说一开始不情不愿,但刘瑞本来是一个随遇而安的脾性,只是因为年长德高才被推为首领,现在干脆乐得放手让桓景做决定,自己不再干涉。
总而言之,现在两军虽然名义上还是互不统属,但事实上,大家都倾心于桓景,刘瑞反而被架空。
见内部已经大定,而石勒那边在焚毁陈县县城后,好像再没什么动静,于是桓景决定倾巢出动,征讨谯郡南部。
只要驱逐了张平,北边的樊雅之前就失败过一次,必然也会慑服,那么谯郡便能归为一统,自己这个谯郡司马才真正意义上实至名归。
正当军队开拨之际,冉良匆匆跑进来,送来了一个竹筒。
这几日和南边寿春及龙亢方面的交流,一直交由冉良这个半大小子。因为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张平在涡水上的守军,基本不会怎么盘查。于是冉良大摇大摆地在涡水上穿梭。
真是个机灵小子,说不定以后能当将军的,桓景心想。
他将目光下瞟,竹筒上的落款是纪瞻,看来他也依照约定开始行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