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信说,按照之前在寿春的约定,纪瞻三日前就已经率麾下两万部众,渡过淮河扎营,向汝阴步步紧逼。
桓景快速扫过纪瞻自己方面的军事部署,来到信末的部分,信的末尾又附加了一条帛书,其中给出了纪瞻方面对于张平军力的情报。
张平有八千之众,其中五千在汝阴,另有三千在谯郡,分居城父、山桑、龙亢三城。
“三千人?这可不好打。”桓景评价说。
如果对手能撑到张平回师,那么自己这仗就算亏了。
“少坞主,我这番送信的过程中,也仔细摸索了一番谯南三城的情况”,冉良在一旁解释说,“张平见纪瞻突袭汝阴,已经将谯郡的部众召回,我甚至亲眼看到有军队渡过涡水向西进发。”
“你经过三城时,当地的探子怎么说?”
“按他们的情报,城中确实空虚,只留了几百人分驻三城。”
“坞主”,一旁商队的头子唐泰斯也发话了,“我们商队也反映,在谯郡南部的盘查松了很多,而且山桑的商团头目和城中守将有旧,甚至偷听到了守军的私聊。”
“山桑的情况怎么样?”
“山桑城最大,大概留了五百人,另外两城各百余人。”
桓景满意地点点头,从几方面看来,除了山桑还堪一守,谯郡南部其余两城已经极为空虚。现在只要军队南下,必然会摧枯拉朽。
于是桓景率五千人马,顺着涡水连夜南下,在天亮之前就围住了城父县城。此时县中守军不过百余,守御肯定是不够了。但桓景并不急于进攻,而是静待守将出来。
被慌张的哨兵唤醒,守将打着哈欠登上城门楼,一睁眼却发现城楼下是连天的营帐,将城池围得水泄不通,不禁膝盖一软,差点跪下来。
见将领上了城门楼,城下立马高喊。
“我们司马不愿生灵涂炭,若此时献城,可保不杀,限汝一个时辰选择!”
于是守将赶紧聚集城中守军赶忙商议,他顾虑的无非是家人孩子都在汝阴郡,如果守城不力,张平大概会杀了他满门。
“如果自己死了,你那老婆孩子还有什么用?”这时一个小卒指出了关键。
周围士卒也跟着起哄起来。这些士卒与守将不一样,他们有的是谯郡本地人,而其余流民则多为单身汉,完全没有家人的顾虑。
“好好好,我那老婆孩子确实没啥。”
幸亏自己平日善待士卒,守将摸着脑袋,心有余悸:要是换了别的部众,估计早就砍了守将脑袋献城了。
“不过,我们怎么能相信桓景呢?”
于是士卒们又和守将将桓景过去的战例细细说来,桓景不杀俘虏的名声在流民中早已广为传播,士卒们和底层流民打交道多,在这一点上比守将看得更明白。
于是斟酌一刻钟时间后,守将打开了城门。
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在桓景看来,此次南下,时间才是最重要的。毕竟后方还有樊雅虎视眈眈,虽然在桓景看来,上次大战后,樊雅早已被打断了脊梁骨。但是事情总怕一个万一,如果樊雅趁机偷袭,即使能守住白云坞,也会误了农事。
如果攻城,百余守军根本不是事儿,但是估计得打一整个上午。
所以他才选择威逼劝降的模式,不过一刻钟,城父县就易手,自己说不定中午之前,就可赶至山桑。
而且他留着俘虏,还有大用。
桓景从刘瑞军中分出大约五百人守城,自己带着余下部众和城内守军向南继续进发。将俘虏们缚在马上,也一路带过去。
果然,军队一路急行军,在午时左右就赶到山桑城下。桓景亲自来到城楼下喊话:
“大家都是谯郡的父老乡亲,之前你们依附于张平也不过是形势所迫,现在我们奉晋室之命讨贼,减轻你们的苛捐杂税,你们何必再依附于流寇?
“现在归附我们,之前助逆的行为一概不追究!”
城中守将其实不是谯郡人,但相对而言,山桑是大城,手下这几百人马首要任务是稳住城内的民众。百姓本来就苦于张平的横征暴敛,现在这一番话下来,城中肯定已经人心浮动,不好守了。
“如果我们投降,你们能保证我们的性命吗?”
桓景扬着马鞭,指向身后的俘虏:“你看看他们怎么说吧!”
“司马有令,如果守军投降,愿意回张平那儿的,自可放还!留在谯郡加入司马所部的,可以依新军配额分配田地!”
此话一出,又是自家人的证词,守军再也无心恋战。于是不一会儿,山桑守将让部下缚住自己双手,打开城门请降。
桓景稍加安抚,留下主力交由刘瑞统领,在山桑看住俘虏。然后,他自己就亲率五百新军老兵再次轻装出发,这一次的目标是龙亢城。
连克两城后,一般士卒意气已骄,确实不适合更多的行动了,只有经历过和樊雅大战的老兵还堪用,他盘算着。
现在只希望自己在龙亢城一番耀武扬威,能吓阻住守军。
当他们来到龙亢城下,已是第三日黄昏,铠甲在夕阳下闪着光。这五百老兵,之前就经历一夜的路程,三天下来又披着铠甲连续行了两百多里路,却依然行列严整。
桓景扫视过每一个士兵,那些面孔都那么亲切,他甚至可以叫出每一个人的名字,回想起当时他们刚刚召进新军时的样子。
几场大战磨炼下来,这支部队已经从守城时会动摇的新兵蛋子,变成了拥有这个时代未曾有过崭新面貌的新式军队。
将来他们个个都会成为军队的干部,确立起一支常胜之师的骨架。
龙亢的守将看来早有防备,之前斥候已经报来另外两城陷落的消息,现在他正严阵以待。
“大家都是谯郡的父老乡亲......”
桓景又开始了他的说辞。
“哼!谁是你父老乡亲?”城墙上守将怒目而视:“我自汝阴起兵之时就跟随张平将军,大小三十余战,受尽他的厚恩,如何肯投降你这伪谯郡司马?”
糟糕,碰上了一个死忠,桓景心想。
“我军兵强马壮,你方只有百余人,不要再做无畏的抵抗,让城中百姓生灵涂炭!”
城门楼上,守将仰天大笑:
“你军不过五百人,就敢大放厥词,真是可笑!三日来,我早已强征城内民众,现在城中亦有五百守军,如何会怕你们这支疲惫之师?”
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现在两军数量相当,如果强行攻城,哪怕能攻下,也要付出重大伤亡。
何况自己带领的都是一路跟随而来的老兵,绝对不可浪费在这种地方。
看来只能露营等待后军到来了,此去一往一返至少要耗费五天,五天之后真不知道会有什么变数。
但不论如何,还是得让城中百姓听见他的心声
“城中百姓听着”,桓景又骑着青龙马,向城楼走去,“我知道,你们憎恶张平的横征暴敛,害怕石勒的滥杀无辜,希望一个太平的时代。
“我桓景不才,或许不能保证恢复太平,但是决不会横征暴敛,不会滥杀无辜。
”作为谯郡司马,天下太平不敢奢望,但我会尽我的全力,保一方太平!”
守将按住城垛,向城墙下调笑:“迂夫子!酸文人!你说这一堆屁话,对于攻城有什么用?省省你的口水吧!”
桓景不依不饶,继续劝说,城头守将只当听不见。
突然,西面城墙似乎出现一阵骚动!
一个传令兵慌慌张张地奔至城门楼上,大声向守将喊道:
“不好了!新征的壮丁暴动了!”
守将刚想喝止他,只见城墙西段早已厮杀作一团。他急忙向城墙西段赶去,只见西面城墙早已竖起了大旗,上面是一个大大的“桓”字。
正当他惶惧之时,又有壮丁沿着阶梯一路从城门楼杀出。
为首的一个年轻人一身布衣,仗剑冲杀在前,勇不可当,七八个士卒持戟想要拦住,硬是被他拨开戟枝,剑锋过处,鲜血平涌。
守将吓得不住退缩,靠在城垛上。
那年轻人杀退守军后,和守将四目相对。他大步向前,揪起守将,夺下他的武器,将他按在地上。
“害民贼!你为了一己名声,强征四百百姓为你主子卖命。又劫掠自己的城池作为军饷。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
“幸亏桓家孔夫人暗中筹划,城中壮丁们才得以团结起来。现在你死到临头,还有什么话说?”
果然,龙亢的桓氏本家出手了。
“壮士,能否饶我一命,我还有情报奉上......”
那壮士不答,只一剑,城墙上溅满了鲜血。
他提起守将的头颅,遍示守军:“这就是负隅顽抗的下场!”
守军纷纷伏地膝行,缴械投降。不久城门打开,在一群城中壮丁的簇拥下,孔夫人走了出来。
她身后是之前城头那个壮士,已经备好包袱,牵着马,一副将要出行的样子。
“多谢夫人识大体,愿意联结守军,共诛逆贼。”桓景感激地牵起孔宪的手。
“哪里?我一介女流,只是在城中联络,如何带得了兵,还是要感谢这位壮士将壮丁们领导起来。”她将那年轻人拉到身边。
见年轻人一副要走的样子,桓景赶紧问他的来历。
“我本来想投奔荆州的王敦将军,家里与龙亢桓氏有旧,就打算留此地暂住。没想到晦气得很,刚来龙亢,就赶上抓壮丁。一百守军抓了四百壮丁,真是取死之道。
“对了,我急着赶路,现在已经耽搁了两天路程了。”
年轻人说罢,便翻身上马。
“壮士!留下姓名!”
“我姓毛,单名一个宝,叫我硕真就行。桓司马,后会有期!”
说罢,他一挥鞭子,策马向西而行,消失在漫天晚霞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