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看到丈夫拆开一份书信,燕燕好奇地问。
“这是戴渊写来的书信,他在信中准许我们去戴家进行土断。同时戴家自己也邀请我们亲自去他们那儿进行土断。”
所谓土断,简单来说就是整理户籍,方便将来查税。
当桓景还是谯郡司马的时候,并没有直接收税的权力。而当他终于接手谯城,成为谯国内史的时候,却发现夏侯焘留在谯城的账目混乱不堪。所以当时虽然通过赐给名士以品秩虚名的方式来劝士族交粮,但具体每户应当缴纳多少粮食,没人能算得清。
要算清税款,只能从整理户籍、厘清土地开始,之前靠买卖品秩来维持的捐税并非长久之计。
只要实现这一点,收益往往极大。
原时空历史上,东晋曾经进行过四次土断,几乎每次都成功地为摇摇欲坠的晋室续上了一口气,比如桓温的庚戌土断取得了成功,就释放了大量兵员,为淝水之战的胜利打下了基础;而刘裕的土断,更是铸就了气吞万里如虎的伟业。原因无他,打仗是要粮食和兵员的,而不土断,税都收不上来。
但要进行土断,阻力也不小。
到了南朝,士族的实力越来越强大,如宋孝武帝、齐武帝的土断,虽然一时有效,但都很快被后继者放弃。而北方的土断,更是历经坎坷。像石勒、石虎称雄于一时。而后燕的灭亡,亦是由于慕容垂遗命慕容宝进行土断,导致大量坞堡主倒向拓跋珪。
毕竟土断等于向士族宣告,将来要查你们的税了。那么士族自然会百般阻挠。桓景此次故意拿许家开刀,主要目的,倒是在杀鸡儆猴上。先通过驱逐一个典型来立威,之后的改革方才好推进。
在曹魏倒台后,谯地一共四大家族,谯城的夏侯家、城父的许家、铚县的戴家,还有龙亢的桓彝一家。这四家各据一县,占据了谯地大量田产。
现在夏侯家的土地已经被吞并,许家也刚刚完蛋,桓彝是自己人,早就做好了捐出田产的觉悟。那么只有铚县的戴家,目前桓景还拿他没有办法。
只是说到戴家,燕燕记起来,丈夫提到过江东有一位名士叫做戴渊,但她并不能将信中的戴渊与谯地的戴氏联系起来。毕竟她不记得谯地有过戴渊这么一号人。
她柳眉微蹙,询问桓景:
“戴渊不是江东的名士么?怎么和谯地的戴家有联系了?”
桓景折上书信,解释说:
“戴家本来为谯地望族,而戴渊是广陵戴氏,乃吴国大将之后。但北方兵荒马乱,戴家无依无靠,所以他们就认了戴渊作为同宗,现在可把他当作在琅琊王处的依靠呢!”
燕燕眨眨眼睛,心中已经了然。许家和戴家的不同,正在于许家在琅琊王处并无靠山:
“我懂了,夏侯家离开后,谯地剩下的两大望族中,你先挑许家下手,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许家在朝中无人了,你倒还真是欺软怕硬啊。”
燕燕指责得没错,桓景目前没有打算和琅琊王翻脸,所以琅琊王的人必须被尊重。
于他点点头:“没有办法,戴渊可是琅琊王身边的红人,只能先挑软柿子下手喽!”
“不过戴家也算是识大体,居然先行答应你进行土断了,戴渊竟有这么好说话?”燕燕接过了信件,仔细审阅起来。
桓景摇摇头:“戴家可不会平白无故地答应进行土断。许家在涡水以东的飞地,我之前和他承诺过直接转让给戴家......”
燕燕望向丈夫,瞪大了眼睛,显得有些讶异:
“所以说,许家事实上是被戴家和夫君你瓜分了?”
桓景点点头,没有说话。
“其实我不太明白,为何要从许家开始下手?许家不是一直以来对于官府最为恭顺么?”
“正是因为他们最为恭顺,所以......”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已经有数。
和其他坞堡主相比,许家并非穷凶极恶,但一方面他们没有别的靠山,另一方面确实是实实在在地压迫着佃客,所以倒成了桓景的第一个目标。
沉默良久,燕燕才轻启朱唇:“妾只是顾虑,其他坞堡主会不会被震慑到。毕竟夫君你之前告诉过我,如果引诱对方犯法,然后再逮捕对方,就是你所谓的钓鱼执法。
“这次我们惩治许家,不就是这么个由头么?那些坞堡主们真的会服气?”
先纵容许家私吞粮草,再利用许家私吞粮草的事情,鼓动许家家奴站在自己一边。这么看,自己确实有钓鱼执法的嫌疑。
想到这里,桓景有些担忧地看着妻子:燕燕什么都好,就是太聪明,在有些问题上学得太快了,居然能看透自己一些小伎俩。
“放心,只要有军队镇着,没有人敢造次的。”
话虽是这么说,但桓景心里明白,这只是安慰燕燕罢了。既然燕燕能看出这一点,坞堡主们中的聪明人也肯定能看出惩治许家并不是那么名正言顺。事实上,他早已收到了探子们的来报,情况不容乐观。
“内史勾结煽动暴民,夺取了善良的许家的家产。”这种说法,不知道被何人散布,也已经开始在谯地的坞堡主之间流传开来。坞堡主们人心惶惶,不乏有人开始图谋不轨。幸亏桓景早在坞堡主之间安插了暗哨,方才得知这一消息。
尤其是小坞堡主们,虽然桓景只关注如何扳倒几个大家族,并无意清算小坞堡主们。但在小坞堡主们看来,桓景在解决完世家大族之后,必然过来找自己麻烦。先发制人是很正常的想法。
不管怎么说,潜在的叛乱已经进入了日程。土断必须更快地铺展开来,尽量得赶在有组织的叛乱之前做完。毕竟如果叛乱开始,可就没有功夫安安静静地测量田地了。
永嘉六年,六月二十日,桓景带着卞壸、桓彝等一众文官,和燕燕来到铚县的戴家坞堡,同行的还有第一旅的两千军队,荣誉营则留在谯城,准备应对随时可能的叛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