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我皇汉改正朔,易服色。继绝世,修废职。始安王躬行天罚,西进以图伪晋;河内王懿德仁厚,东征而扫群贼。太仓业业,仓储靡穷;军威赫赫,河洛是震。以此虎豹之师,临彼孤危之城……”
刘粲的大军沿着黄河缓缓前进,中途每行不几里,就停下来暂歇。自从到达洛阳之后,刘粲沉迷酒色已久,今日突然不知怎么改了性子,偏要听战场的檄文。随行的武将哪里懂得这些,只是从军中俘虏中揪出几个晋人文官,强命他们作出一篇急就章。
晋人文官们慌慌张张地拿出早已拟就的檄文,在军前颤颤巍巍的念了一番,虽说文笔尚属雄壮,但被这几个学究读出声来,总是没那个气势。
“好了,下去吧”,刘粲摆了摆手,让那文官退下去,随即回顾身边的将士,突然觉得这群人庸俗之极,不解汉学之妙意:“我看这些晋人文章写得不错,先前如何不广发檄文,以显我大汉天威呢?”
一旁的副将呼延朗当然心中清楚情况:一般说来,发檄文是为了震慑、安抚附近的民众。但经过自家军队先前几度劫掠,自洛阳至荥阳一百余里已是连人烟都见不着,这个时候再发檄文可谓无用之至。
但话可不能这么说,他只好赔笑着说:“殿下的威严,那些伪晋群氓早就听闻过了,现在都自发让道,来成就殿下的战功呢!此时再发檄文,也不能锦上添花了。”
刘粲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钻入牛车之内,拢住身旁最宠幸的歌姬,手伸出帘外,向前做了个手势:大军又要向前进发了。
呼延朗心中早骂了一百遍,这个未来的单于,祖先的弓马才艺一窍不通,却尽沉迷于这晋人的花花世界——这些绣花枕头,济得什么事?何况这家伙喜怒无常,朝令夕改,自己与其说是他的副将,倒不如说是伺候他的宫女。
大军迤逦前行,军队分为三部:走在最前的是刘畅部的杂胡军五千人,如果这些匈奴人懂得现代汉语,就会把这些鲜卑和杂胡称作炮灰。而刘粲身旁的主力五千人,则和杂胡前锋隔了约有两里路程——刘畅毕竟放心刘粲这个活祖宗不下,所以将精兵全部安置在刘粲身旁。最后是赵染带领的前晋军七千人,现在都驻扎在洛阳城留守。
“吁——”
大军在前方停住了,刘粲的车夫也赶紧长啸一声,挽住缰绳。
“怎么了?”刘粲掀开小巧的窗帘,露出头来,不耐烦地问。
“前方有快信自荥阳城送来!是后将军转来的。”
所谓后将军,正是此次担任先锋的刘畅。
难不成是李矩来下战书了?刘粲拿到竹筒,上面封漆已经说明竹筒被打开过了。他皱着眉头,有些烦恼,又有些兴奋:烦恼的是刘畅这个家伙还在把他当孩子看,连这种信件也有拆开查看一番;而兴奋的则是,终于有仗要打了,自己总算可以结束这无聊的时光。
他摸着帛书,刚刚读下去几行,手就开始抖起来,脸色也渐渐发红。一旁呼延朗看出异样,伸出手臂,欲言又止,最后才轻轻地问:“荥阳的战书中写了啥?”
“不是荥阳”,刘粲从牙缝中吐出字来:“千刀万剐的赵染,竟然趁我们东征,勾结桓景,占了洛阳自立!”
呼延朗大惊失色——丢了洛阳,可以说就是断了补给。他勉强克制住惊慌,长舒一口气,这才缓缓地问:
“莫不是李矩的缓兵之计?”
“不”,刘粲故作沉思状,好像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据城自守,这倒像是赵染那墙头草能干出的事情。皇父早说过赵染那厮不可信,没想到竟然如此轻率就叛乱了,真是自取死路。”
“那么,我们要不要等后将军过来会师后,再进军洛阳?”
“兵贵神速”,刘粲不怎么亲自带兵打仗,但兵书多少读过一些:“现在赵染那厮立足未稳,我们应道打他个措手不及。”
“可是,贼军众多……”
呼延朗知道赵染部下虽然质量堪忧,但数量却有数千人。如果贸然进攻,敌军依凭城墙,估计很难攻克。
“不管了,我方虽少,但兵强马壮。进攻,只要进攻就能赢。”刘粲貌似完全不以为意:“你速速命军队掉头,刘畅能来就来,不能来也不等他了。”
话虽这么说,他心里想的却是,这一次自己可要独立打赢一场,好让刘聪知道,自己离开刘畅的帮助也能打仗,是个合适的继承人。何况赵染所部都是一群软弱的晋人,自己手下的可是屠各部的精兵,此去一定能够摧枯拉朽。
呼延朗诺一声,正命人去给刘畅送信,却被刘粲喊住了:“不必了,洛阳我们自己就拿得下,要他刘畅帮忙干嘛?”
呼延朗猜到刘粲的小心思:这位皇子殿下显然是害怕刘畅抢功,所以才坚持不准去送信。他只好换了一种劝说方式:
“可万一桓景和李矩进攻后将军怎么办?”
刘粲冷笑一声:
“晋人皆鼠辈,平日只龟缩在荥阳城中自守,怎么敢主动进攻我军?就算敌军吃了豹子胆,竟然妄图进攻,那么平日后将军自诩万人敌,让他撑一撑肯定没有问题。”
呼延朗闻言不敢忤逆,在心里又骂了刘粲数遍之后,只得命本部军队急急回军,也不再向刘畅送信。
其时正是傍晚,夜幕之下,刘畅也看不清刘粲的行动,索性就地驻扎下来。刘畅和刘粲军队的距离越来越大。
而这一切,桓景都看在眼里。
在冉良去送信的同时,他也登上在黄河河面装作渔舟的小船,仔细观察敌人的布防。先前敌军两部前后相接,所以很难放手进攻。但几乎是在冉良去后不久,刘粲部居然掉头奔向洛阳,敌军两部距离越来越大。
先前他将赵染的信件转交刘粲,只是为了让敌军自相残杀,但没想到敌军竟然犯了个致命的错误,分兵了。虽然不知道刘畅留在原地的目的是什么,但是这一部军队规模只有四五千,刚好是新军和李矩联军可以一口吃掉的样子。
等到回营之后,桓景将一切准备停当,只等着冉良带来刘畅营地的虚实:新军都准备好了武器和干粮,而燕赵骑兵已经提前在董昭的指挥下开始了迂回,李矩的部队则已经靠近黄河渡口,随时准备逆流而上。
“所以刘粲掉头去打赵染了?”冉良刚从刘畅处一归来,桓景就急忙问起出使的事情:“刘畅呢?动了没有?”
“我只去了刘畅部,听说刘粲已经发兵去洛阳了”,冉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但还是接过话头:“而刘畅那老头子见我年少,以为是细作,直到看了几遍书信,确定上面李矩太守的印章为真时,才确认我是使臣,放我走。”
“直入主题,我问刘畅的动向,说这些干吗?”
“我说这些正是为了主题”,冉良表情急切:“刘畅虽然善战,但看样子却自负得很,觉得我们万万不敢主动发起进攻。另外虽然没有直说,但看得出他很怀疑赵染叛乱是否为真。因为以上两点,所以他暂时还留在原地,等待刘粲归来一同发起进攻。”
看来敌人还没有从进攻方的角色脱离出来,这真是难得的机会。
桓景思忖片刻,决定速战速决,三路军队一同向刘畅部进发,一定要在刘粲本部精兵从洛阳赶回来之前,完全歼灭敌军的这一支先锋。
夜幕之下,三支军队各自开拔;而此时刘畅营中,杂胡士兵尚在酣睡,唯有少量骑兵斥候四处游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