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载着假桓景向前小跑出几十步,待他勒马之时,四面鼓角声大作。他环顾四周,两侧戈矛如林,正飞速向东包抄,虽然赵染所部尽是步兵,但身着轻装,眼看就要合围。
他心急回顾之时,李矩已经带着骑兵跟上前:“李太守……你要害死我么?”
李矩嗤笑一声:“当初在涡水北岸造反的胆子呢?若要活命,随我向前冲!”
他将食指与拇指含在口中,轻轻一吹,百余亲随骑兵一齐向前,开始小跑。这些骑兵是新军枪骑兵的精锐,此时虽然是第一次和李矩合作,但前几日已经排演了几遍可能的情形。他们的目标是城门处那个大得显眼的麾盖,赵染正是在这个麾盖下朝他们喊话。
“敌骑已经入阵!”
“桓景、李矩已入我觳中矣!”赵固端坐在麾盖之下,听闻小卒报来笑死,不禁抚掌大笑:“城楼上先不用射箭,我要抓住二人做个人质!好教荥阳不战而降。”
他向四周一望,发现身边小兵都脱离了阵型,欢叫着向前围观被围的司马和太守。毕竟一次逮住了两个大官,这可是天大的热闹,也无怪乎这些小兵会如此激动。赵染部军纪不佳,这种程度的行伍不齐是常有的事。
可这样一来,这些人就遮挡住了视线,看不清前方情况。他和李矩在此拉锯一年有余,折损兵士颇多,今日可要亲眼看看李矩的窘态。
他从胡床上站起,不满地盯着前方,命令侍卫让围观的手下归位:“快叫这些贼奴兵回到阵中去!”
“看什么看!还不回阵中不光要罚饷,坏了将军的兴致,还要杀头的!”
赵染嫌这些侍卫婆婆妈妈,干脆亲自上前,正要拔刀呵斥军众归位。可这个时候,前方围观的军众突然好似没来由地开始转身向后退。连亲兵、侍卫也被推搡得向后退却。
他只听到,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
赵染措手不及,连刀都没有拔出鞘,就被差点推了个趔趄。他抬头一看,李矩和“桓景”没有选择向后奔逃,却直奔城门下他的本阵而来。
本来赵染为了防备桓、李二人突围而出,也为了防止地方率军接应,将主力矛兵派往两翼,试图拦住李矩归去的退路,可没想到对方却选择直接冲击本阵。
赵染狼狈地朝后奔逃,耳边飕地一声,他吓得摔了一跤。待爬起来朝旁边一望,一支长槊正直直地插在地上,离他脑袋不过一尺有余。环顾四周,几个侍卫已经被马槊直直地插在地上。
李矩与亲随骑兵们掷出的马槊,在赵染军中造成了不小的混乱。本来手持马槊冲锋效果最佳,但李矩为了轻便,只是选择将马槊作为一次性打击的用具。
随后骑兵皆尽下马,挥鞭将马刺往马屁股后一扎,马继续向前狂奔,冲击敌军正面。而李矩率先拔出身后的马刀,骑兵们也都按预演地那样拿出了随身的武器,向敌阵侧面冲锋,与敌军互砍起来。就连假桓景也硬着头皮随骑兵向前砍杀。
“快,城门上快放箭!”赵染心里一慌,也顾不得先前说要活捉桓景、李矩的誓言,只想赶紧脱身为上:“来人,叫前方的矛兵回来!”
“敌骑已经下马,和我军贴身厮杀,贸然放箭会伤到自己人的。”城楼上,传来一声质疑。
“叫你们放箭,你们就放箭!啰嗦个什么!”
赵染定了定神,敌人无非百人,己方待稳住阵脚,就是耗也能把这些骑兵耗死。只是这李矩竟然死到临头还要玩花招,实在是恼人至极。赵染心中已经决定了,这次不管能不能活捉桓景,李矩必须被大卸八块。
“将军——”
他还没站稳,一个传令官气喘吁吁地赶来报告。
赵染还以为他是刚刚派出去唤回前阵矛兵的:“怎么又回来了?不是叫你去前阵么?”
“不是”,那传令官差点一口气接不上来:“不是前阵!敌军从西门入城了!”
赵染又惊又怒,赶紧冲上城墙,只见远远地西方城门处,一面大旗已经竖起。
“敌军进城了!”一旁小兵眼见,也瞧见了城西的情况,高声叫嚷起来。
赵染又气又急,手起刀落,一刀将那个倒霉鬼砍翻:“不许乱我军心!”
正在这个时候,城东烟尘滚滚,先前预备接应李矩的两千新军骑兵已经杀到。先前撤回了矛手,前阵防守已经薄弱之极。刚刚城楼上的弓箭手朝自己本阵射箭,城门下赵染军阵脚大乱,已经防不住这么多骑兵的全力一击。
刚刚就不应该把矛手叫回来!赵染一阵目眩,跌坐在地上。待稍稍清醒之后,才有气无力地说:“城楼上的亲兵们,随我去北门!”
“大部队还在城下厮杀呢!”
“不管了,能把城楼上的兵先保住为上!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而此时城西门处,桓景亲自带着新军荣誉营和第一旅用绳索攀上了城墙——这正是当初石勒突袭蒙城时,他学到的法子。如果说城中防备森严,这么蚁附攻城肯定要损失惨重。但今日赵染全军都在东门围观受降,西门防守空虚,只有几个老弱在看守着。所以新军没过多久就在西门升起了旗帜。
先前那些给赵染安排的表演,就是为了让他误以为自己已经上当,然后焦点都在受降的形式上。可是桓景一开始就没打算赵染能够主动投诚,仅仅是用一个受降仪式,骗得赵染全军集于东门。而自己则让一个涡水北岸的坞堡主俘虏,与李矩一道假装受降。自己乘着这个机会在西门发起进攻。
整个计划唯一的风险点在于李矩,所以虽然李矩自己信心满满,但桓景还是命令董昭和高肃带着骑兵在远处,只要洛阳城下一有动静,立马发兵接应。骑兵足够快速,李矩只要能撑满一刻钟时间,应该就可以接应上来。
桓景带着手下步兵下了城墙,沿着街道一路向东进发。沿途满目萧条,虽然他全心都在城东,见到此景也不禁心中一凉:这个太康年间或许是整个世界最大的都市,不过二十年工夫,就完全成为了一座废墟。
而从功利的角度来看,即使拿下洛阳城,洛阳城中也没有多少资财了。
沿途几乎看不到什么百姓,只有零星的守军不断向自己投降。待到杀至城东门下,敌军主力都拥挤在此处,见到桓景旗帜都拜伏在道路两旁。
桓景确认这些人已经放下武器之后,赶紧将他们拉起:“你们被迫从贼,既往不究,只是赵染去往何处了?”
“那个贼厮抛下了大部队,朝城门北边去了。”
此时城北,赵染带着亲兵总算是出了城。他行了数里,来到黄河不远处,稍稍一数身边,还有千余人,也算是东山再起的资本。可是逃去哪儿呢?
这时,身后一阵尖锐的唢呐声打断了他的思考。一阵箭雨袭来,赵染身边亲兵大乱。桓宣带着第二旅,早就埋伏在黄河边的苇丛里,等的就是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