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逃亡士人在桓景使节的带领下,沿着太行山山脚行进,擦着刘琨的地界一路南下,花了一个月才走到洛阳北面的孟津。或许是因为要镇住蓟城内的各方势力,或许是因为被高肃一番话说得羞愧了,其间王浚并未再追击,队伍一路平安。
其时刚好进入六月,中原四郡小麦收得差不多了,黄河之南,洛水两岸,遍地是金黄色的麦垛。而旧时种粟的土地,则刚好开始收割,原先荒废的田野上又出现了农人忙碌的身影。南来的逃亡者经过艰险的跋涉,见到这番安逸景象,都不禁感叹:“这简直就像回到了太康年间。”
正欢声笑语间,洛阳城方向来了一队人马,大约百骑。为首一人英武非凡,胯下的青马也格外高大。众人窃窃私语,这应当是员骁将。
“那就是司州的桓刺史,尔辈当行礼才是。”高肃向一旁的赵老六还有诸位幽州士人低语。
其中年高德劭者闻言,立刻俯身下拜。众人也跟着下拜。桓景见到路旁五体投地的人群,感觉怪不好意思的。
本来桓景正在忙秋收的布置,听见高肃和郭诵回来的消息,只是庆幸他们平安,也没想去亲自迎接一下。但来使提到幽州百姓也有相随者,其中多是士人,桓景一下来了兴趣。
对于一般有地的士族,桓景是又爱又恨。爱的是这些人算是这个时代人才的富矿;恨的是这些士族是有地的,所以并不愿听从自己差遣,还会瞒报人口,逃避赋税。这一点,桓景先前在豫州就深有体会。
但这一批从幽州来的士族,是抛弃了土地的流亡士族,可谓生杀全在自己手上。若是安置得当,那么自己就是他们的恩人,那么也更能得到这些人的支持。先前接受并州本地士族逃往四郡,也是出于这些考虑。所以这一次,他才亲自前来迎接。
他赶紧下马,走上前朝拜伏的人群欠了欠身子:“戎装在身,不能回礼,请幽州父老恕罪。”
“我等皆是流离失所之人,还望桓刺史不吝安置。”
“那是当然,我们这里地多人少,还愁没人干活呢。只要你们愿意耕种,地有的是。”
轻松的语调,让这些南下投奔的幽州士人放心下来。桓景没有说谎,治下的四郡先前战乱频仍,百姓逃难者众,目前才在此居住半年有余,虽然四方流民多有投奔,但人手依旧不够。
“有桓刺史这样的官,真是司州百姓之福啊。”刚刚寒暄几句,幽州士人就开始拍起了马屁:“粮草丰足,军队强盛,平定胡虏之功不远了!”
面对这些恭维,桓景刚开始有些尴尬,但立刻就释然了。想来这些百姓在王浚治下待久了,他们已经习惯的对官长谨小慎微,所以才将对王浚的那一套用在了自己身上。
“啊哈哈,哪里哪里,司州得以安定,一半还得归功于刘聪呢!”桓景漫不经心地应着。
这倒也没说错。因为人手实在捉襟见肘,在上个月,为了保证粮食丰收,桓景不得不抽调新军军士来帮助父老刈麦。这样一来,西北方面防务就有松懈的危险。幸亏汉国刚刚和刘琨大战,元气大伤,还无法顾及自己。所以自己能够全新全意农忙,也多亏了汉国没有余力南下骚扰。
“当初太康年间,我在中原,也见过这般丰收景象。”一个皓首苍颜的老者拱手道:“但桓刺史的马匹,才是不一般的地方。你们看哪,这马简直与我们幽州河北的大马无异了。”
“还有骑兵,也和幽州骑兵一般打扮!”更有好事者将目光转到了骑兵身上。
众人这才注意到桓景身后的骑兵,一个个都是骑在高头大马上面,这在中原之地实在难得。而更难得的,还是骑兵动止有度,队形散而不乱。
其实,这些马本来都是从北方来的。最早是从石虎那里缴获了一批。后来转战并州,在迁回当地晋人的同时,也获得了不少并州的马匹。至于从南方杜曾处缴获的马匹,桓景嫌那些马太小,就全部用作驮马,而不加入战马的行列。
“其实,我们这些骑兵,还是诸位的同乡。至于为何如此类似幽州骑兵,还得归功于一个人,这人你们想必已经熟悉了。”
顺着桓景的手指,众士人看向高肃,这才发现,这个陪伴自己多日的使节,居然也是军官出身。难怪先前王浚那么看重这区区一个使节。
“另外,还有这位,也是骑兵队的首领,他也是幽州人。”
桓景命身后董昭如实相告,众人终于明白,原来这些骑兵打断出自祖逖的旧部,祖逖是范阳人,也算是他们的同乡了。既然都是同乡,众人就打开了话匣子,终于不再那么拘谨了。
“这些马,也是河北的种,若是养他个几万匹,岂不是可以横行天下!”赵老六抚着桓景的青龙马,豪气顿生。
“可惜这些大多是骟马,只能打仗,不能做种。现在是越打越少。”桓景叹了口气。
原来之前从石虎处擒获的马匹大多是阉过的。去势的公马往往是最好的战马,因为其性格温顺而有纪律,作战时也不会被发情干扰。而母马个头较小,往往作为轻骑兵,或者民用。
之前桓景将骑兵视为宝贝疙瘩,除了经过训练骑兵难寻以外,正是因为马匹的来源是不可持续的。因为没有办法养马,这些骟马死一匹少一匹,而骑兵冲锋必然带来损失。所以只有在决战的时刻,桓景才会让骑兵出阵。这也限制了骑兵的规模和发挥。
而赵老六闻言,却笑起来:
“哈哈哈,这岂不妙哉?我们此番从幽州来,正好带来了大量母马。只要你军中有几匹尚未去势的公马,那么我们可以在中原造出源源不断的马匹!”
“当真!”桓景欣喜异常。没想到这次高肃出使幽州,竟然还有这种意外的收获。
“当真。我们此行加上驾车的驮马一共七千骑,都是幽州马种,其中大多是母马。反正现在打算在司州安家了,这些马匹就都可以贡献出来产马,想必是幽州父老们不会反对的。只是……”
赵老六忽然露出了犹豫的神色,桓景赶忙探问:“只是什么?”
“只是母马怀孕与人相当,都是十月。而若要成为成熟的战马,至少要两岁以后。如此一来,三年的时间就过去了。”原来他是担心战马成熟时间的问题:“方今乱世,时不我与,恐怕是等不起三年。”
听闻此言,桓景陷入了沉默:确实,目前洛阳处于四战之地。虽说后方尚且安稳,要获得三年整的稳定时间还是很难得的。
但谁知道三年后会发生什么呢?现在司州反正荒地不少,养这点马的地方还是有的。
“不管怎么说,先按幽州方法养起来。我们这里干草管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