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激战的前线,呼延晏并未奔赴中军起火处,只是迅速找到自己的几个旧部,稍一商量,就各自奔赴所在的后卫部队营地召集兵力。
因为呼延晏与刘曜紧密的联系,刘聪对其一向带着些提防。然而呼延氏在匈奴本部之中势力颇大,他也不好轻易无罪逮捕呼延晏。所以此行前来,只好将呼延晏也一并带上,正是担心呼延晏与其背后的呼延氏族在后方联合刘曜闹事。
呼延晏的旧部都打散在新组建的羽林军各部之间,而在攻城之时,又全数留作后卫。与此同时,刘聪又让呼延晏待在自己身边。这样布置之后,自以为是万无一失了。
但刘聪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以数万之众攻城,城外残余的晋军竟然敢主动进攻后方。后卫部队中多是呼延晏的部下,也只有放他回去才能指挥得动。
所以呼延晏到了中军之后,自然是一呼百应,后卫部队按照他先前的计划,迅速往营地最东处收缩。他手里还是紧紧捏着刘曜的信件:若是那信晚来两日,自己还真不会如此安心地行动呢。
望向中军的大火,他心中明白,今日之事,算是成了。
桓宣在中军只是四处放火,遇见成建制的敌军,就四散绕开。一路十分顺利,唯独让桓宣奇怪的是,中军大营处成规模的守军只是向自己射箭驱赶,却并不追击。
西面正是关城的方向,那么东面的防守应当较为空虚。抱着这样的想法,桓宣麾下三千人一路向东,终于远远望见东方火把团簇之处,大约是一支数量庞大的军队集合完毕,正在向东赶来,想来那正是匈奴人的后卫了。
也不知道哥哥那边情况如何了。他抬起头,见西面也有大火燃起,知道大概是哥哥成功将敌军后军的粮草烧着了。眼下,自己应当去接应才是。
可是自己就这么点人,更不要说哥哥的人数比自己还少,真的能打穿这支庞大的后卫部队会和吗?突然,他一念闪过,稍稍一推理,就发现自己这一路的目的,或许与先前所想稍有不同。
自己这三千人,还有哥哥的八百人,就是用来牺牲的。
祖刺史的援军或许能在关城陷落之前冲锋,杀刘聪一个措手不及,但以他的所有兵力也很难击溃总数接近两倍的全部敌军。可是如果有自己挡在中间,将敌军的前军和后卫分开,那么祖逖对前军的冲锋或许就能成功。而待前方传来关城守住的消息,敌军的后卫或许会选择主动撤军吧。
只是这样一来,为了隔开敌军的前军和后卫,自己这三千人就成了必须的牺牲。
此战战前,哥哥只与祖刺史商议,整个计划都是他们预先制定好的。当时桓宣只觉得哥哥托大了,迂回的人数过少。现在看来,哥哥还是不想让自己知道自己是被牺牲的那一部分。但哥哥做得也并非不厚道,因为他自己也带着八百人前往后军,做了几乎是自杀式的突袭。
敌众我寡,或许只有这样破釜沉舟,才能找到一丝胜利的可能。
怀着这样必死的决心,桓宣命军士匆忙在原地列好队形,等待着敌军的到来。现在敌军的后卫主力正朝着自己移动,而后方似乎也有后卫部队在朝这个方向会集,自己马上会被两面夹击。
敌军的火把越来越接近,新军的士兵已经将弓弩上好弦准备射击。
忽然,从敌方的火把中,窜出一个年轻的将领:
“且住!休要放箭!我乃呼延晏之子呼延朗,以父亲名誉为证,我军自会让出道路,只是还请贵军也让出道路。”
不就是想骗自己打散阵型么?如此优势下,还使什么诈?桓宣只是感到有些羞辱,
“我军只知道死,不知道什么叫让路!”他使尽全身力气回敬道。
“壮士!你的勇气我领教了,但我军只求速速与中军后卫集合离去,并无意与贵军冲突。”呼延朗声音很急,确实从中军大营赶来与之会和的部队,也要与新军接触上了。
“拿出凭证来,不然我要射箭了!”
“我就是凭证!”随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呼延朗身后转出两骑。
桓宣惊讶地擦了擦眼:自己没看错,火把的照耀之下,竟然是哥哥,脸是那张脸,声音也是那个声音。而哥哥旁边,大概正是报信之人的父亲,呼延晏。
“长兄何故通敌?”
“通敌之事,彼此彼此。”说话的正是呼延晏:“刘聪暴虐,不值得效力。你们之所以举兵河内,也是中山王与尔先前有约。”
桓宣听得张口结舌,不知道该怎么回复。这些匈奴人倒是直率,平日里匈奴军士都是一口一个天子,但这批人却直呼刘聪的名讳,看来确实是背叛了刘聪。
“刘聪篡位而立,又好酒色,喜杀伐;朝堂之上,人人自危,行伍之间,苦于驱役。”呼延晏继续说:“中山王乃我故友,正欲投之,奈何刘聪看守甚严,一直寻不着机会。如今借你们夜袭的时机,正好脱身。
“尔兄和祖刺史早与我有约定,只是苦于通敌必然引发议论,如此密约,泄露出去可不好。所以未有告知诸位。先前诸位在营中放火,我军并未阻拦,也是一证。
“让开道路,我军集合西进;你兄弟二人则继续在此,为我挡住刘聪的后路,这样可以两济!”
见桓宣还是一副不相信的样子,他在马上念起了刘曜的信件:
原来,呼延晏早就与桓景在暗中联络。但他一直担心自己的部下因为对刘聪的忠诚,不愿随自己行动;所以先前几次向刘聪建议拖延进攻,使军心惰怠,正是他的计策;而前日刘聪斩杀俘虏,也是他果断地起了个头,毕竟这是刘聪的决定,只会损害刘聪在军中的印象。而对于自己而言,事后大可以向士卒说是被刘聪逼迫。
如今刘聪军心尽失,然而他的计划只是成功了一半。
直到获得刘曜的来信。那信中的消息,正是关中的最新进展:刘曜攻克了长安。
人性总是倾向于赢的一方,若是刘曜在关中战败,那么即使刘聪再怎么暴虐,即使自己舌灿莲花,从前的部下未必肯放弃眼前的稳定跟随自己;而刘曜胜了,那么这些部下也就有了投奔之处,两相比较,自然不会选择杀伐成性的刘聪。
听着刘曜的密信,看着桓景邪魅的笑容,桓宣这才回过味来,难怪以哥哥那样谨慎的性格,以祖刺史那样丰富的经验,也在战前那样托大,原来是早就有了周密的方案。
先前,在带着八百前锋烧了匈奴后军的粮草之后,桓景才向随行的士卒透露存在密约的事情。留下郭诵在霹雳车继续投石之后,全军直奔向西,正好遇上了在后方集合兵力的呼延晏。两军稍稍对了一番密约中的口令,就明白了各自的意图。
桓景拍马进入新军阵地,身后八百人相随。而桓宣也撤去防备,从中军赶来与呼延晏会和的后卫部队也从侧边向西集合——两军各自让开道路。
呼延晏道了声谢,就带着后卫部队径自离去了。而桓景的八百人,除了郭诵之外大多都来齐了,还裹挟了不少倒戈前来投奔的杂胡。
“哥哥,下一步怎么办?”桓宣已是言听计从。
“守住此地就好,看到粮草被烧,刘聪不久后就会派人过来进攻——不过敌军后卫已经撤走,所以我们这边也不重要了,关键是看正面祖刺史能不能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