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日,两条命令通过驿站传遍五郡各处:一是百姓需准备柴火,州府将不日收购;二是命令各个保长组织,在田间挖出数道壕沟,若响应不积极者,予以撤职。
司州各处,无论士庶,虽然不知道这两条命令是为了干什么,但因为先前文字的普及,大家都看得清楚,照官府做能够有赏。所以不过数日,即使是在刈麦的农忙之间,司州的田间地头,也划出了一道道沟壑,家家都备足了柴火,只等着官府前来收购的那一天。
一切似乎都按照桓景预想的在发展。看起来,州府在民众中已经建立起了信用,无论出身,保长也在有效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只要基层不出乱子,蝗灾似乎也并不可怕。
襄城郡,襄城城中,一队仆从簇拥着一副车驾,正从城中最大的一处宅邸出来。市民都知道这是城中首屈一指的富商刘云之宅邸。而车驾所过之处,百姓多有避让,似乎不是一般人物。
一个二十七八岁的樵夫正好路过此地,见车驾经过之处,有个老头在避让的人群中打一个趔趄,他赶紧扶起老人。
“没事吧?”
“我身子硬朗,不怕挤。只可惜了这些货物,方才好不容易收拾好,伙计们又得重新收拾了。”
樵夫顺着老人的目光看去,才看到不远一处摊点,几个人正在收拾——看来老人也算是个商贩头子,并不需要亲自去收拾摊点。
或许是好奇轿子中坐的是何人,樵夫觉得老头也是久居城中之人,就询问:
“什么人啊?这么大的阵仗?”
“外地来的吧,你要是本地人,不用猜也知道,那肯定是我们襄城郡守军的司马爷。”那商贩头子握着樵夫的手,攀谈起来。
“司马爷为何出入刘云的宅子啊?”
“嗨,那还有啥,老婆想娘家了呗”,对于四方之事,这商贩自诩掌故,所以夸夸其谈起来:“我与刘云也算有些远房亲戚关系,所以知道些底细。这位司马爷上任不过半年,刘老爷就把女儿嫁给了他。听说这司马爷从前是个杀猪的,加入新军之后,跟着桓刺史才飞黄腾达。”
“半年?”樵夫皱了皱眉头,若有所思:“这刘老爷舍得嫁女儿,怕不是靠司马得了什么好处?”
“实在的好处倒不至于,毕竟现在账目上查得紧。但看不见的好处,倒是不少。”商贩嘿嘿一笑:“我们行商之人都懂,这刘老爷之所以能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发财,靠的是消息灵通。”
“你和刘老爷熟,也有听到什么消息么?”樵夫半是打趣地问了一句。
“刘老爷常常把消息当做商品来买卖,即使我这种亲戚也不例外”,商贩叹了口气:“其他的大概都是商业秘密。但看你今天扶了我这老骨头一把,就告诉你件大事吧——司州要遭蝗灾!”
“遭蝗灾!”
“没错。我们这些商贩,近日囤积货物,就是打算在蝗灾初期捞一笔。至于你小子,若不是拖家带口的,建议跑到江东去。等蝗灾一过,司州搞不好又得乱起来。”
“好!”
“对了,答应我,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啊!”
这樵夫默默点头,然后就称谢淹没在了人群中。
几日之后,洛阳城中。
这天,桓景刚刚入座视事,就有传令兵来报:
“襄城太守、南府守将邓岳来报,襄城司马朱牧叛逃了!”
“叛逃?逃哪儿去?”
“不知道,现在整个襄城都找不到朱司马。”
朱牧这个人,桓景是知道的,白云坞屠户出身,虽然性格粗莽,不太动脑子,但最为忠实可靠。当初在端氏城之战时,即使被匈奴军队俘虏,他也宁死不屈,最终立下功劳,实在不像是个会叛逃的人。
“邓太守在干什么,怎么能让自己的司马在眼皮子底下消失?”
“邓太守正在昆阳整顿防务,所以不在襄城城内。”
桓景想起几天前自己让邓岳去叶县、昆阳修缮对荆州的防守工事,以防蝗灾彻底失控之时的入侵。
“去告诉邓太守,让他先不要声张,赶紧把朱牧找回来,免得误了备蝗的事情。”
也不知道朱牧发了什么失心疯,相比即将到来的蝗灾,这大概只是一个小波折,然而其中暴露出来自己的用人不当,还是很令人头疼的。
目前治下五郡,郡守的安排大致如下:洛阳所在的河南郡是桓景自领太守;河内的前线,则是交给了桓彝;桓宣领走了人口众多的颍川,以方便和豫州联系;而荥阳则依然是李矩担任太守;最后襄城因为水网交汇,交给了擅长水战,常常负责水路补给的邓岳。而军府也归郡守管辖,这样的郡守军政一把抓,权力其实很大,所幸现在管辖地盘较少,又都是可信任之人,就先将就着来。
至于各个郡守下面的司马,则几乎全由以前白云坞出身的第一批新军中的军官来担任,比如王仲坚、陈昭之等人。这些军官民治的资历尚浅,但都久经沙场考验,至少忠诚是毋庸置疑的。
各郡之中,襄城郡因为与荆州相接,又不太会有战事,所以桓景也相对没那么重视。朱牧至少忠诚可靠,所以桓景让他在襄城帮助邓岳稳住场子,顺带监察邓岳。可没想到先出事的,却是自己的嫡系。
几日以来,桓景都在布置备蝗的事情,还来不及看尚虞备用处的报告。正当他传令冉良之时,冉良却自己找上门来。
“襄城出事了?”桓景见冉良自己先来找他,十分满意——看来自己情报机构的效率并不差。想朱牧叛逃这种大事,一般都是由驿站加急送至洛阳,没想到尚虞备用处自己的消息传递,也能做到这么快。
“是的,是大事。”
桓景猜测,冉良要说的一定是朱牧失踪的事情。
“朱牧叛逃,你可知道缘由?”
“朱牧叛逃事小,大事是蝗灾即将到来的消息,在襄城泄露了”,冉良也是刚刚接到襄城探子的报告:“现在粮商哄抬粮食价格,一斗米要二十文钱。不少百姓正向江东逃跑,地方保甲长根本制止不住,有些更是自己也跟着拖家带口地跑。”
“新军有动荡吗?”
“谢天谢地,新军还没有。邓太守听说襄城乱了,赶紧将守军集中在襄城、昆阳等几个城市,所以城中基本被控制住了。然而襄城郡的乡间秩序依然极乱。”
“那么,朱牧叛逃,可是因为消息泄露的缘故?”
“我们探子猜测大约是如此。消息是从商贩处泄露的,而朱牧去襄城就职之后,与襄城商贩走动颇多,还娶了城中富商的女儿。”
看来,朱牧大概是怕被法办,所以畏罪潜逃了?只是这一逃,不光襄城,消息肯定也会在其他郡展开,接下来动荡几乎是不可避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