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石勒回到襄国,召集各方边将和谋臣入朝。
程遐以中原已经尽属赵地之故,领群臣请石勒即皇帝位,石勒固辞,仅自称大赵天王而已。
当然这些劝进之举都是石勒自己授意。石勒攻陷中原之后,觉得志得意满,自己的功绩足以配的得上帝号了。儿同时匈奴汉国已亡,现在关中的敌人桓景、江东的敌人王敦手上可都各自拥立着一个皇帝。从现实出发,若不自立为帝,恐怕作为一个羯人统领中原,人心难附。
一月,有凤凰集于襄阳殿前,又有白鹿出于太行。前者其实是从四方收集来的锦鸡,后者则是从各州官吏上报的异象中挑选出来的。借着这些或是人工或是天然的祥瑞,程遐再次劝进,这次石勒没有推脱,于是即皇帝位,大赦天下,改元建平。
随后石勒设立百官,分封宗室功臣。以程遐为司徒、尚书令,张宾为司空、尚书仆射,徐光为中书监,夔安为侍中、镇军将军。又立一岁大的亲儿子石宏为太子,石虎为中山王。其余各官都有封赏。
在石勒登基的这几天,百官欢腾,最大的拥立之臣程遐的家中宴饮不断,车马络绎不绝。只有两人闷闷不乐,并未参加程遐的筵席。
其一是张宾。
自从劝阻石勒南征,石勒就对他明显冷落了。这次石勒登基,将程遐拔擢在张宾之上,又以徐光为中书监作为心腹,明显已经将他踢开了决策的核心圈。
石勒这么做的原因,自然是因为疑心张宾有异心。自从永嘉五年的大乱以来,张宾的计谋,可以说是算无遗策,石勒也靠着采纳张宾的计策,先后消灭了邵续和王浚,终于在河北站稳了脚跟。
可是南征这么明显的事情,张宾却没有看准,显然是有意为之。石勒当然不知道张宾对于中原百姓的感情,只是突然想起张宾是河北人,之所以不想自己南下,应该是想把自己拴在河北一隅,这样就可以扩展他张宾的影响力。加上程遐和贵妃程氏一直在石勒耳边挑唆,石勒便不再相信张宾的忠诚了。
张宾也猜得到石勒对自己态度的变化,还有程遐在此事背后的作用,于是疏远了程遐。
其二则是石虎。
自从跟随石勒以来,石虎一直以为石勒不会再有子嗣,所以作为理所应当的继承人,自然分外卖力。哪怕石勒几次将石虎放在殿后的部队也毫无怨言。
可是石宏的诞生,让这一切发生了变化。先是石勒命他留守河北,而不让他在前线任职以获取军中威望。后来终于外调至濮阳之后,正是打算进军之际,又被石勒拉回河北,还被硬塞了一个清河崔氏家的女儿做妻。
直到桓景灭了刘曜,石虎才以防备桓景偷袭为借口,不那么名正言顺地出镇晋阳。在和晋阳城下与桓景不分胜负的一战后,石虎终于在晋阳立足,石勒也不得不承认石虎在晋阳的地位。
至于现在,石虎忙着扩张自己在晋阳的势力,只是整日拜访各位石勒的旧将,根本无暇管文官的事情。另外石虎也对程遐恨之入骨,毕竟程遐可是抢了他继承人之位的石宏的亲舅舅。如此一来也不会参加程遐的家宴。
当然,程遐不以为然:毕竟两个失势的家伙,何足挂齿,只需攀附石勒,交好各路军头即可。
于是又过了两个月,等礼仪上的事情完成,各官吏行将赴任各州县之际,石勒汇集谋臣武将,商议征伐事宜。
“诸位多在各地任职,难得汇聚于襄国。今朕奉天命,承大运,欲再行征讨之事,一统四海,卿等可畅所欲言。”
对于石勒的见解,臣子们大多只是顺应而已,不能提出反驳的意见。而真正有能力提出反驳意见的只有张宾、石虎、徐光三人。张宾自是不出一策,石虎在思考着怎么扩大自己的权势,徐光则在想着怎么迎合石勒,所以也并不出言反驳。
朝堂上于是一片赞誉之声:
“天子圣明,心怀天下,实乃仁君。”
“桓景、王敦授首只在旦夕之间,只需讨平一家,其余则自会归降!”
坐在朝堂之上,石勒很享受做皇帝的感觉:难怪司马家的小子们要为皇位这杀得头破血流。现在看来,从前这些骄兵悍将可以指着自己的鼻子提出反驳,而现在大家都变得听话无比。
“朕当西进,收取关中!”大喜之下,石勒提出了他的计划:“南面的王敦已经被打怕了,势必不敢再从寿春出兵。此时我军可一举攻破关中,桓景兵不过三四万,肯定抵挡不了我军全力一击……”
按照石勒的规划,大军分为三路。
第一路由石虎率领,从晋阳向蒲坂进军。此路军队由石虎亲自训练的黑槊龙骧军,加上麻秋带领的匈奴残军混编而成,此外又加上了石虎从代地招抚的拓跋部、宇文部部落民骑兵,汇聚了并州的全部兵力,除去留守兵力之外,总计共三万人马。
第二路则由支雄率领,以先前在青州击败苏峻的军队为主,与尚在洛阳屯田的孔苌会和,向函谷、潼关进发。此路军队共四万人,大多是久战精锐,而且因为屡次获胜,信心满满。
第三路由石勒亲自率领,从刚刚征服的南阳出发,向西北进攻武关、上洛,直入蓝田。这一路由石勒自己的禁卫为中坚,加上河北士族提供的人马,又统合了在淮北新募的当地坞堡主家丁与王敦降兵,人数最多,达六万之众。
除此三路大军之外,石勒打算征发民夫数十万,以为运粮后勤之任;并在河北加征税收,以支援关中战事,如有不从的坞堡主,一律以叛乱为名攻灭,并征收家产。
如此倾尽全力的一击,在诸位谋臣听来,多少觉得有些用力过猛,然而也算是稳妥之至。如果顺应石勒的意思,那么此战至少能够获胜,至于关东所耗民力,倒是不值一提。
正当石勒以为议无可议之时,突然已经几个月未献一策的张宾突然出列了
“陛下!如今方才取得中原之地,正是安抚中原百姓,劝农课桑之际。如此征伐,天下骚然……”
还未及张宾说完,石勒不耐烦地打断道:
“就算天下骚然又如何?不过是一些流民和坞堡主起事罢了,怎能匹敌我留守的军队?我大军十三万,每一路都足够和桓景抗衡,若是一起进军,则桓景必然迎接不暇,如何不能胜?”
“就算取胜,也得不偿失!”张宾斩钉截铁地反问:“如果让十余万大军一齐进攻,就需要几十万民夫在后运粮,此时正是春夏农忙之际,农时违背,怎么能丰收呢?农事不协,则到了秋季必然饥荒!如此,则收取关中之后,治理一个残破的关中,和一个饥荒的关东,怎么能继续进取天下呢?”
石勒面红耳赤,捶打着龙床,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朕大军数倍于桓景。待朕大军一至,关中士族何敢不威服,说不定桓景就吓得乖乖投降了!如是则北方一统,再无战乱,百姓不过饿今年一年而已,这点牺牲都做不到么?”
“依臣之见,桓景不可能投降。当初王衍降则杀王衍,邵续降则杀邵续,与王弥约为兄弟则刺之,尊王浚为天子则族之。此陛下之信用也,天下所知,桓景断不可能不知。”
石勒被戳中短处,气得直立起身来,手指张宾道:
“当初朕要征王敦,尔劝朕攻桓景;如今朕要攻桓景,尔劝朕固守关东。是何反复无常也?”
张宾正色对曰:“当初桓景方才攻克平阳,精锐俱在并州,关中正是虚弱之时;如今桓景已经将防务安排妥当,上下齐心,不可图也。”
“朕意已决,不必再问!”石勒说不过张宾,怒吼一声,最后急急退朝。
几日之后,张宾被贬为青州刺史,出镇历城。
太和二年四月,在石勒的朝议一个月之后,正在处理农忙之事的桓景得到消息,石勒征发三路大军共十三万人,浩浩荡荡地向关中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