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的上元节终于来临,上官晋洪天还未亮便出了府跟随着皇上率领的祭祀大军前往神女台祭天。
祭祀大军包括了皇族宗亲、贵族大臣、门阀士家,寅时从皇宫宫门出发,穿过连安大街,到达神女台,大祭司与大司命皆在此恭候。日月交替之时,由大祭司举行祭天大典,大司命推演卜卦,待祭礼完成之时,阴月退隐,日月交替,旭日生辉,轮回续转。
祭天大礼完成之后,受到邀请的贵族宗亲可携带家眷参加皇后在晚上于宫中举办的盛元会,连安大街也会摆起夜市,举国欢庆,灯火通明,直至天明。
上元节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台射进了上官弗的屋子,分外耀眼,上官弗因头疼在夜晚醒了多次。
殊月为她早早备好了进宫的衣服鞋袜等,知道上官弗不喜艳丽华贵的衣裳,偏好素服,但在上元佳节这样的节日里,殊月便为她挑选了一套以雅兰色为主系的蓝色罗裙,搭配她常佩戴的一块莹绿色的玉珏挂饰,正好是当日萧离尘送她的那块,不艳丽,也不至于过分素净。
盛元会是在晚上举行,午时之后,各家的公子小姐便会陆续进宫,在盛元会举办的地方附近,游园赏景、吟诗作对等。
惠安的姑母是当今太后,加上她与皇上皇后关系亲密,因而上午便要进宫,上官弗作为护国公府的长女也当随同。
惠安一大早为上官卿禾的装扮忙里忙外,每一年的上官卿禾都是盛元会上的焦点,才艺歌舞,无人能比,今年也不例外。
一身桃红色为主系的罗裙,增添了肤色;白衫为底,化艳为净,减去了桃红色的一丝艳气,又不喧宾夺主;一串淡紫色的璎珞坠着一块紫莹的玉石别于腰间,作为点缀,增添雅质。江南苏锦的材质,宫中的双绣手法,无一不展现着上官卿禾高贵的身份。
辰时三刻,上官弗先于府门等候,上官忻若身着一身鹅黄色的衣裙,俏皮可爱,却与身边的丫头素棋鬼鬼祟祟地躲在角落里埋伏着门口的上官弗。
“书书,看见那个人了吗,冲过去咬她,最好把她衣服都咬破,回来就给你吃好吃的。”蹲在角落里的上官忻若正在教育一只白色的绒毛狗,把一块肉干放在书书的鼻下闻了闻,随即指着门口的上官弗,示意它去咬人。
被抓着的书书,兴奋地悬空狗刨,上官忻若正要替它解开绳子,手刚一松,书书便带着绳子冲了出去。
“书书!”上官忻若没想到了喊了一声,有些不放心地问旁边的素棋,“这能行吗?”
“小姐放心,表小姐说了,书书要是饿着肚子的话,会脾气暴躁,见谁咬谁。奴婢特意饿了它一晚上,准能替小姐报仇。”
上官忻若迫不及待地要看上官弗被咬的画面,赶紧跟了上去。
谁料就看到书书刚跑到上官弗脚下,就被她提了起来,只是摸了摸头便没出息地吐着舌头。
上官弗蹲在地上,摸着书书的头,露出了久违舒心的笑容,再抬眼时就看到兴冲冲而来,错愕不已的主仆二人,上官忻若手里的帕子上还露着一块肉干。
上官弗一下就懂了上官忻若的心思,摸着毛茸茸的书书问道,“你是不是饿了?”
上官忻若还不知道危险,口中骂着书书,“你个没出息的东西,今天没饭吃。”
书书鼻子动了动,闻见了靠近的肉干,上官弗顺势松了手,看似随意地任由绳子在她手中滑行,直到绳子的尾端刚好滑至上官弗的手心,被她一下抓了个紧。
被松开的书书,狂叫着朝肉干跑去,上官忻若被临阵倒戈的书书吓了一跳,立马躲在了素棋的身后,素棋也被得不轻,但仍然挡在上官忻若的面前。
“汪汪汪……”
“啊,救命,救命……”
上官忻若听着狗吠声,闭着眼睛呼救,本以为会被咬,等了许久却只有脚下很近的叫声。
“汪汪汪……”
书书对着上官忻若手里的肉干叫嚣着,绳子的一头稳稳牵在上官弗的手上,吓得不轻的上官忻若躲在素棋后面缓缓睁开了眼。
“汪汪汪……”
“啊……我错了,你拉住它,别让它过来。”
刚睁开眼的上官忻若又被书书的叫声吓住,也不管面前的人是谁,当下只管服软。
偷鸡不成蚀把米,上官弗不禁笑了笑,竟然觉得上官忻若可爱了起来。
“它只是饿了,你把手里的东西给它就无事了。”
叫声之中,上官忻若愣了愣,听话地将肉干扔在了地上,书书当即就不再叫唤,一心扑在了肉干上。
“上官弗,你居然放狗咬我……”
“这狗可是你自己带来的。”
上官弗一针见血,上官忻若瞬间理亏,张了张嘴,最后又心虚地闭上。
又一次瞧见上官忻若吃瘪的模样,回想起与她接触的这两个回合,连带着上官弗自己都觉得自己幼稚了起来,朝着素棋提醒道。
“接着!”话落,上官弗随即将手中的牵引绳扔给了素棋,就这一个动作也将上官忻若吓得一躲,赶紧离远了些。
“发生了何事?大呼小叫的。”惠安正好带着人走了出来,上官忻若立刻溜到了安全的避风港,挽着惠安的胳膊撒娇道。
“没事,娘亲,就是书书差点跑出府,还好及时抓了回来。”
上官忻若一心掩盖自己的行为,张口就来。
“这不是青菀养的狗吗,怎么在这里?”
惠安一眼发现了问题,再看向一旁的上官弗也明白了大概,带着宠溺的责备道,“你啊!”
惠安正欲象征性地关心一下上官弗,却被上官忻若打了岔,转移了注意力。
“阿姐,你今天真好看!”上官忻若心里自豪,真心夸赞,转头看见上官弗之后,又忍不住嘲讽,“不像有些人,穿得再好也像个野丫头。”
惠安无奈地摇了摇头,上官卿禾像是顾及到了上官弗的心情出声制止道,“好了,我们该进宫了。”
“好啊好啊!我也好久没见外祖母了。”随即挽着上官卿禾的手准备上车。
“忻若,你与洛弗坐后面那辆车。”惠安突然道。
“为什么?我才不要和她坐一辆车!”上官忻若嘟囔着小嘴,一想到要跟她坐一辆顿时觉得不悦。
“忻若听话,若不然旁人又会说我这个母亲苛刻孤立国公府的长女了。”惠安的话表面上是说给上官忻若,实际上是说给上官弗和在场所有人听的。
听得惠安的话,上官忻若虽不情不愿但还是上了车,因为方才的事,一路上对上官弗横竖都看不顺眼,在车厢里坐立难安。
“如果不是娘亲的意思,我就是用腿走,也不会与你乘同一辆车的。”
闭目养神的上官弗睁开了眼,“要是不想看到我,只要闭上眼,就眼不见为净了。”
本来心里就不痛快,听得上官弗这样的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合着她方才闭着眼是不想看到自己?
上官忻若突然觉得自己收到了极大的羞辱,毕竟还从来没有一个人让她连续吃瘪两次!
“你不过是个野丫头,有什么资格跟我这么说话,也不过是仗着爹爹对你娘的愧疚,就在府里恃宠生骄、任意妄为……”气急之下,一时间竟想将所有能骂她的词汇用在上官弗的身上,“目无尊长……娇蛮任性……大逆不道……”
她骂得起兴却词到用时方恨少,不知道还有什么词语可以用来表达自己现在的愤怒。
上官弗被吵得头疼,闭目揉着太阳穴的位置,熊孩子不熊的时候可能会可爱,但熊起来的时候是真受不了。
等上官忻若没了下文,上官弗才睁开了眼直直地盯着她,像是在计划什么,一双眼睛看得上官忻若心里发慌,不由得向后一躲道:“你想干什么?你要知道,只要我一句话,我就可以死让外祖母要了你的性命。”
身为皇室后人是上官忻若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这样的身份让他们很多人都自认为自己生来就应该比他人高贵。
说完这句话,上官忻若眼睛里尽是底气,上官弗却微微冷笑了一声,目光依然没有躲闪分毫,“难道你没有想过你方才用的所有词也是在形容自己吗?”
“你大胆!”可能是被说中了,上官忻若下意识反驳,却被对方后面不温不火的声音埋没。
“上官忻若,闹了也闹了,骂也骂了。不如也听我说两句,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每天来应付你的胡闹,剩下的日子里,我希望我们能够井水不犯河水,你做你的千金小姐,我做我的野丫头。”
上官弗突然严肃了起来,吓得上官忻若愣了愣,以往她只是觉得上官弗傲慢无礼,没有教养,所以才不喜欢她,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跟她说话,第一次有人正经地跟她谈判。
“你对我的敌意不过是因为我突然回府,觉着是我分走了你的疼爱,觉着是我娘夺走了你娘的东西。可是当年要死要活要嫁进上官府的人,是你的母亲,惠安郡主。若非因为沈叶娴的退让,自愿降妻为妾,你真的觉得还有你的存在吗?”
上官弗的话刀刀见血,说得上官忻若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如果你没有生在护国公府,不是惠安郡主的女儿,你觉得……”上官弗放慢了语气继续说着,却比任何大声的时候都更有力量,“你与你身边的奴婢会有什么区别?那个时候的你又会不会希望,有人不把你当作卑微的奴婢?”
上官忻若怔在了原地,一时无措,眼睛里竟渐渐有了惊恐的神色,仿佛就要慌得哭出来。
“你胡说,胡说!我永远都是娘亲的女儿,永远都是……”上官忻若喃喃道,突然间觉得上官弗有些恐怖,转眼便叫车夫停了车,掀了帘子,踩着人墩子的背下了车,跑去寻了惠安的怀抱。
上官弗也没想到上官忻若果真是个小孩的脑回路,一段话只听见了一句。
透过被风掀起的车帘,看她钻进了惠安与上官卿禾的车子,里面发生了什么她也不知道,也无法知道。上官弗想起她方才慌得要哭的样子,心中竟有些小小的内疚,她不过是个被宠坏了的孩子,也许她与惠安和锦娘之流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的,毕竟,她也没有想到,她的这些话竟会吓哭她。
邻家的大人也常常会逗小孩,说她们不是父母亲生的,是在路边捡来的。那些当了真的小孩,倒真的会被急哭,只是这丫头,已经十四岁了!
上官弗揉了揉两边的太阳穴,脸上微动的表情连她自己也没有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