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弗一觉睡到了第二日,老太太六十生辰的当日,多日阴雨的连安终于迎来的一个明媚的艳阳天。
护国公府的锣鼓声乐响了一次又一次,半个连安城的贵人都前往着一个府门,院里的礼品瞬间堆满了一个院子,就连苏瑾也入了护国公府。
宴席之上也摆好了开席的瓜果,厨房的菜品也相继摆盘,只等召唤,前厅的客人相继到来,唯独不见寿辰的主人公,上官晋洪招呼着前来的众人,惠安低声吩咐丫头去请老太太。
得了吩咐的小丫头小跑着前往幽兰苑,片刻之后却惊慌失措地跑了回来,扑通一声跪在上官晋洪的面前,吓得众人一惊。
“老夫人……老夫人……中毒了。”
此言一出,满堂一片惊呼,上官晋洪慌乱地离开,前往幽兰苑,留下惠安一人在前厅安抚宾客。
“出了这样的事,惊扰了端王殿下,还请王爷见谅。”
苏瑾牵住了秦芊芊的手,安抚地拍了拍。
寿星中毒,这场寿宴也没有必要再继续下去,作为女主人的惠安,向苏瑾致歉,也恭敬地将到来的客人陆续送出了府。
上官晋洪赶到幽兰苑的时候,老太太已经断了气,就连大夫也没等到,嘴边和地上尽是吐出的黑血。
“到底怎么回事?”
上官晋洪的声音大得可怕,屋子里的丫头嬷嬷吓得跪了一地。
“回主君,以往都是王嬷嬷伺候老夫人的,但今日奴婢看着时辰快到了,老夫人还未出屋就进来看看,没想到一进屋就看见老夫人浑身抽搐,口吐鲜血,倒地不起。”一名年长的侍女镇定了神色后回道。
“王嬷嬷呢?”
“王嬷嬷……王嬷嬷死在了自己的屋子里,也是中毒的模样。”
“把院里的每个人都给我带来,关闭府门,不许走出一个人。”
护国公府的老夫人死在了自己寿辰当天的消息一下就传开了来,身带诰命的老太太加上毒杀让这场死亡震惊了整个连安城,衙门的人当天就到了护国公府,提走了幽兰苑的所有人。
一夜过去,殊月没有回来,上官弗在乱作一团的时候醒来,也从琉璃和玲珑嘴里得知了老太太中毒身亡的消息。
也是在这个时候,潇湘苑突然进来了几个上了岁数的嬷嬷,几乎是冲了进来,当场就将琉璃和玲珑捆了起来,丝毫不理会两人的反抗。
“请长小姐,跟我们走一趟。”
上官弗看着闯进来的陌生人,像是一种预兆,心中陡然咯噔了一下,整理了衣衫后跟随众人离开,刚出了院就被她们粗鲁地塞进了一顶轿子,一路颠颠晃晃到了刑部的衙门,大堂的一侧还跪着前日不小心烫伤了她的丫头,惊惧地看着她的到来。
琉璃和玲珑也被随意地扔在了地上,一见站成一排的威严衙役们,瞬间害怕地靠在一起,不敢发出声响。
上官晋洪和惠安正坐在堂侧,一个愤怒,一个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不知道为什么,上官弗走进来的那一刻特别平静,堂前的上官晋洪似乎在以一种不可描述的方式离她越来越远,她不久前才陡然领悟的那种感觉也在慢慢消失,一种虚浮的悬空感正卷土重来,将她逐渐包裹起来。
一时之间分不清这种感觉究竟是源于生理,还是心理。
啪的一声,惊堂木被重重地拍在案上,靠近上官弗的衙役将一下按跪在了地上。
“威……武……”
回声落下,堂前洪亮的审判之音传来,“堂下何人?”
坐在上方审理此案的正是刑部的尚书沈之文,年过三十,沉浸刑狱多年,自带阴狠之劲,看着堂下的上官弗如同苍鹰审视着麻雀,不怒自威,令人不寒而栗。
“上官弗!”
“堂下何人?”沈之文又问了一遍。
“上官弗!”
“欺瞒刑官,当受重刑,本官再问你一遍,堂下何人?”
“上官弗!”
她又回了一遍,只是这一次,语气却不确定了许多。
“把人带上来。”
随着沈之文威严的声音,一名妇人跪在了上官弗的身边,上官弗转过头看清了那人的面容,正是司晴。
“堂下可是司晴。”
“正是民妇。”
“你可认识你身边之人,她是何人?”
司晴转过头,看向了上官弗,可刚一接到她的眼神便心虚地低下了头,看着冰冷的地面颤抖着回道,“她是民妇的女儿,李云儿。”
上官弗诧异地转过头看她,万万没想到会从司晴口中说出这样的话。
司晴被上官弗这一盯一问,漏了怯。
“你且仔细说来,若有一丝隐瞒,休怪本官无情。”沈之文威严的声音又一次传来。
司晴被这一吓,当即俯首扑在了地上,一字一句诉来,“民妇不敢欺瞒,民妇有幸曾经伺候过护国公府的一位姨娘。当年身怀六甲的沈姨娘被送来农庄养病,生下了一名女婴后便被人接走了,只留下了半块与国公爷的定情玉佩。半年多前,民妇的女儿发现此玉,又听闻民妇讲述了沈姨娘当年的事情,便提出要冒认护国公府的小姐,让咱们家换取荣华富贵。”一说到此处,司晴像是惶恐无措一般,将头埋得更低了,“民妇……民妇想到云儿从小体弱多病,若真能因此得到名医诊治,也是上天见怜,不得已就同意了,后来因为不放心,就带着她哥哥来到连安寻她,她也因此给我们安排了一个小院,供我们母子安身。”
司晴的一字一句明明尽是谎话,却又半真半假地牵动着上官弗这几日来的疑惑,如今她上下两片随意碰撞的嘴唇瓣,轻易地就乱了上官弗的心神,
“那真正的国公府千金和沈姨娘又在何处?”
“回大人,民妇本来是不知晓的,但是前些日子连安城的许清凌许大夫前来为民妇家中的孩子诊脉时,民妇正好瞥见了许姑娘手上的双月胎记,那胎记十八年前民妇在为沈姨娘接生时见过,所以记得。当时沈姨娘诞下的女婴,左手臂之上就有一模一样的双月胎记,当年在场的还有一位稳婆,虽然如今上了年纪,但那胎记形状特殊,只要见过一眼,一定不会忘记。”
司晴提到了许清凌,上官弗也终于知道了当日老太太想在自己身上确认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下意识地摸了摸当初被烫伤的地方,可这样的动作在审问的沈之文眼中像极了心虚。
负责记录听审记录的主薄也随之提醒道,“许姑娘也是证人之一,正在外面等候。”
沈之文当即传唤了许清凌上堂,在众人的视线中许清凌进入了大堂。
上官晋洪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起了许清凌,就连上官弗看向她的眼神里也尽是恍然,仿若迷茫之中的答案,近在咫尺,即将清晰可见。
“许姑娘,你可否将你左手之上的胎记露出来?”
许清凌不明所以地看向沈之文,不明白此举何意,但因着是沈之文所请,当下也掀开了左手的衣袖,一块双月背驰的红色胎记显露在众人眼前。
上官弗说不清看见那块胎记的心情,她的私心希望司晴的话荒唐到了极点,可多年以来的回忆和理智告诉她,那极有可能是她没有触及过的真相,也是沈叶娴和宋曲生都没有说完的真相。
司晴朝着许清凌挪动了两步,惊喜地感慨道,“许大夫,你才是沈姨娘和护国公的女儿啊,奴婢当年亲自接生了您,您手上的胎记就是证据。”
许清凌犹如晴天霹雳地呆愣在原地,似是不信司晴所说的话,“你在说什么,晴姨,明明洛弗才是护国公的女儿。”
许清凌的眼神在上官弗和上官晋洪之间来回转换,二人的眼里尽是复杂的神情。
“奴婢不会记错,当年沈姨娘生下的那个孩子,就是您。是我的女儿冒认了您的身份,是奴婢对不住你,也对不住姑娘……”司晴又哭又悔,声泪俱下,仿若做了一件极为背信弃义的事。
许清凌诧异不已,已经说不出别的话来,最终还是沈之文打断了公堂之上的情绪,“上官弗,你可能将左手的胎记露出来?”
上官弗捂着烫伤之处的手紧了紧,一下竟也没了底气来。
一边的惠安示意了身边的锦娘,锦娘会意地上前,抓着上官弗的左手掀开了衣袖,露出一块烫伤来。
跪在一侧许久的丫头正好伸着脖子来看,紧接着确认道,“前些日,老夫人和王嬷嬷特意嘱咐我在上茶的时候,一定要将热茶倒在长小姐的左手上,以此确认长小姐身上是否有胎记,这块烫伤就是证明。”
“也就是说,老夫人已经怀疑了上官弗的身世?”沈之文的话也终于让这场审判回到了正题,不容欺瞒的威严之声传来。
“是。”
堂下的丫头早就被吓得发抖,颤颤巍巍地说出了在场之人都想听到的那个字,沈之文也顺势做出了推断逼问道。
“上官弗,本官问你,堂下之人可是你的母亲?”
“回大人,我与司晴是在连安相识,也绝无血缘之亲,至于……”说到此处,晴姨方才的一番哭诉已然扰乱了上官弗的思绪,当日的画面连同这两日的疑惑瞬间涌进了脑海,关于自己的身世,相比于应对沈之文的审问,她比在场的所有人都更加在乎背后的答案。
一时的迟疑,让沈之文抓住了疑点,紧接着再次问道,“你是否已然知道老夫人怀疑了你的身世?”
“……”关于这一点,她不可否认,她也确实是从那一刻才开始怀疑的。
她的不答形同默认,上官晋洪当即便要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还是惠安拉住了他,示意他不要干扰审问,上官晋洪这才强行按捺住心中的疑愤,握紧了拳头重新坐了回去。
堂中的审问还在继续,沈之文当即追问上官弗,强势逼问道,“你不敢回,就是承认你已经知道你的身份被怀疑,因此,为了害怕身份暴露,所以才要先下手为强,以马钱子毒害你名义上的祖母,是也不是?”
“不是!”上官弗下意识地否认,但声音却因为思虑更为重要的事情而弱了下去,“大人,当日之事我虽有所怀疑,但也只是怀疑……”
“还敢狡辩,上官老夫人所中的马钱子之毒,正好是你平日所服用的药材之一,整个府中也在你的院子里搜了出来。”气势突然增强的沈之文从桌案上拿起一张药方单子,上面正是许清凌之前为她新开的新药,转向许清凌问道,“许姑娘,这张方子可是你所开?”
听到问话,许清凌才渐渐回过了神,拿过衙役递过来的药方,确认后回道,“确实是小女所开,此中药材多有剧毒,相生相克,用量也是由我精心计算,缺一不可。 ”
衙役回收了药方,传回了主薄处记录。
沈之文又转向了跪在一边的琉璃和玲珑问道,“你们是潇湘苑中的丫头,我问你们,这既是药方,那为何院中的药渣都是前些日子所倒,这几日的药渣又在何处?”
被问到的玲珑吓得说不出话,还是琉璃颤抖着音调回答,“回禀大人……许姑娘为小姐开的是以毒攻毒之方,前些日子小姐是有些好转,但却更像是回光返照,精神了几日之后早已虚弱不堪,整个人又是嗜睡又是咯血的……所以就停了药,本来打算再去请许姑娘来的,没想到就出了这样的事……”
“公堂之上,若有虚言,严惩不贷。”
沈之文的目光转向了玲珑,这一盯便吓得她整个人扣在地上,然后顺着琉璃的话回道,“奴婢们不敢撒谎,药是许大夫开的,小姐也确实是因为身子不适才停了药。”
两个丫头被吓得紧,但也不像说谎的模样。沈之文微微眯了眼,若有所思,场面一下陷入了僵局。
堂侧的锦娘看了看琉璃和玲珑两个丫头一眼后突然插嘴道,“大人,这两个丫头问不出什么,还有一个叫殊月的,那个丫头可是事发后在府外抓到的。”
突然插话的锦娘惹得沈之文不满地瞥了一眼,公堂之上的审问自有流程,岂容他人随意干扰,但见上官晋洪和惠安郡主并无阻拦的模样,也未计较,只用眼神示意了堂下的衙役。
上官弗这才意识到殊月一夜未归,是因为早就被人扣下了。
而自己也在等着殊月带回那个自己在意的答案……
殊月被人架了上来,散乱的头发,脏乱的裙角,一松开便跪落在地的双腿,让人一眼就看出了她刚刚经受了刑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