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月……”
殊月被衙役随意地丢在了地上,一个被弄脏的包裹也被打开,露出里面的金银首饰来。
瞧见殊月的模样,琉璃和玲珑当即靠了过去。
上官弗下意识地回过头,看向堂侧的惠安和锦娘,一时之间不知道殊月的伤势因为是沈之文的审问还是因为惠安的私刑,“大人,敢问一句,殊月犯了什么错,要受如此惩罚?”
沈之文瞬间有苦说不出的欲言又止,显然殊月所受之罚并非出自他的手,“公堂之上,休得胡言!你既不承认下毒之事,那上官老夫人刚被人下毒病亡,你的丫头便鬼鬼祟祟逃离府中,你作何解释?”
“殊月是受我所托,出府办事,并非逃离,这些金银也绝非她所携带。”
“大人在上,还敢狡辩。这丫头带着一包裹的金银细软鬼鬼祟祟地从后门溜出去,分明是受了你的命令,毒杀老夫人后畏罪潜逃。”锦娘顺势紧逼。
跪在地上的殊月支撑着身子,虚弱回道,“那包裹不是奴婢的,奴婢昨日就被他们拿住关了一夜,今日就硬说是奴婢毒害了老夫人后畏罪逃亡。”
“大人,这些丫头嘴硬得很,若不受些刑罚,怕是不肯说实话来。”锦娘又一次干扰了审问,沈之文带着些怒气回道。
“本官还不需要人来教我断案。”
沈之文挂了脸,锦娘也自知多事当即闭了嘴,退到了惠安的身后。
“你说殊月是受你之托出府,是为何事?”
沈之文问到了关键,上官弗的脸色瞬间便凝重起来,看着殊月的眼神也变得认真起来,“当日,我察觉到了祖母的试探,出于疑惑,我让殊月出府去确认了一些事。”
“疑惑?你在疑惑什么?你若认定自己是护国公府的千金,又怎会怀疑自己的身世?”
“……”
沈之文抓住了重点,一语道破,上官弗也不由在心中自问,是呀,自己若是认定,又怎会自疑。
一旁的司晴抓住了机会,突然抓着上官弗的手语重心长地劝说道,“云儿,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不是我们的东西,就不该妄想,为娘也不忍心你一错再错了。”
乱了心神的上官弗紧盯着司晴的神情,想要看出什么端倪来。
“晴姨?是不是有人威胁了你?”上官弗带着一丝希望地问她,用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
晴姨的眸子闪了闪,眼里也渐渐湿润了起来,转眼却是更加坚定的确认,“许大夫才是沈姨娘的孩子,我以我的性命起誓,若有一字虚言,定叫我天打雷劈,死后入拔舌地狱,不得超生。云儿,你敢发誓吗?”
司晴面对着上官弗发誓,认真的表情仿若是真的在告诉她,她方才所言皆是真相。
她的反问更是将恍惚的上官弗逼入了绝境,事情到了现在,连她自己都不能确定,赌咒发誓于她来说更像一个自欺欺人的笑话。一直以来对沈叶娴的疑问,在这一刻竟然有一个答案能够确切地解释她曾经所有的疑惑:一个自愿降妻为妾也要爱的丈夫,一个拼死都要生下孩子的母亲,丢下的只是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儿,只有这样,一切才顺理成章,才能解释他们口中和自己眼中那个全然不同的母亲。
上官弗一瞬间苦涩不已,想了这么多年的答案,今时今日,竟然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自己面前,是不是也太可笑了?
司晴当即甩开了上官弗的手,面向沈之文,大义灭亲状,“大人,昨日她是派了身边的丫头殊月来找我,说是老太太怀疑了她的身份,还一再地问我小姐的左手臂上有什么?民妇出于为母之心,告诉了她胎记之事,还劝说她早日说出真相,迷途知返,可谁知道她会为了遮掩自己的身世,毒害老夫人。民妇教女无方,愿意与小女同罪,还请大人决断……还请大人决断……”
司晴仿若赎罪一般一遍遍朝着沈之文重重地磕头,上官弗的目光也随着司晴的动作移动,直到司晴抬起的额头上渗出了血。鲜血淋漓,一点点击中了上官弗本就摇摆的心,整个身子也软弱无力地跌坐下来,光是去回想过往,就已经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放肆!公堂之上本官自有判断,岂容你们信口结论!此案尚有疑点,来人,将上官弗收归明狱,容后再审。”
沈之文做了陈词后,站起来走向了上官晋洪,暗暗询问着什么,视线中的上官晋洪神色凝重,注视着跪在地上的上官弗,最终什么也没说地点了点头。
“父亲?”
上官晋洪路过的时候,上官弗没忍住地叫住了他,眼里也尽是茫然无措,“我没有……”她想说她没有骗她,也不是冒认了他的女儿,可是话到嘴边,后面的话,她竟说不出口了。
上官晋洪转过身看她,这还是她第一次向自己求助,如今虽然真相未明,可是他们毕竟做了几个月的父女,自己更是将多年亏欠的情感都投注在了她的身上,一时之间,心里也有些不忍起来,跟在一侧的惠安敏锐捕捉到了这种情绪,只看了司晴一眼。
司晴当即给了上官弗一个耳光,将她扇倒在了地上,“到现在,你还要利用护国公的舐犊之情吗?都是为娘的纵容了你,才让你犯下大错!”
说完就扑在了上官晋洪的脚下,拉着他的衣角悔过式地哭诉道,“都是奴婢的错,国公爷,你仔细看看,真正像沈姨娘的人到底是谁,难道你忘了姑娘的样子了吗?”
被她这一提醒,上官晋洪醒悟似的看向呆愣在一处的许清凌,第一次觉得那双眉眼竟然是那样的似曾相识,转而再看向上官弗的时候,方才对她有多少不忍,现在心里就有多少的怀疑和失望。
被扇倒在地上的上官弗支撑着坐了起来,也随着司晴的话看了过去,那张似曾相识的脸不止一次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为什么自己就从来不曾想过这种可能?火辣辣的灼烧感像一种持续的巴掌,不停地扇着她的脸,也扇灭了她唯一的念想,她曾经无比怨恨的人,如今竟成了她不愿放下的人。
还没来得及反应,上官晋洪失望的语气居高临下地传来,“我竟不知,这半年以来你的心有芥蒂,都可能是你在演戏骗我?”
上官晋洪愤怒甩开了司晴的手,面对一处的许清凌竟是不敢靠近的小心翼翼,留给上官弗的也尽是失望和愤怒。
最终,在不知如何面对两个混淆的女儿的情况下,上官晋洪离开了公堂。
惠安带着锦娘蔑视地从上官弗面前走过,面向许清凌的时候,带着一贯和善的笑容,装模做样地安抚道,“好孩子,你莫怪护国公,他现在只是不知道如何处理这种荒唐事,若你真是上官家的血脉,我们一定会接你回府,绝不会亏待你。”
惠安带着胜利的姿态离开,沈之文当即吩咐了衙役将上官弗和殊月等人押下去。
被拉起来的上官弗恍然地抓着殊月的手,垂着眼,小心翼翼,连她的表情也不敢去看。
“你见到他了吗?他说了什么?”
被问住的殊月神情复杂,既是办事不力的愧疚,又是她带回来的答案。
殊月不敢答,上官弗才终于抬起眼,盯着她有些干涸的嘴唇,心有准备地看着它蹦出那一个个确定的字符。
“宋公子,没有回答小姐的问题……”
得到答案的转瞬之间,抓着殊月的手瞬间无力地垂落下去,上官弗的世界犹如玉山崩塌,山河泄洪,一棵将死的朽树最终凋零了最后一片叶子,再无生机可言,就连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奇怪。
“呵呵呵……”突然发笑的上官弗,想要甩开衙役束缚的手,却被衙役视作反抗,也让她得到了更为强硬的拖拽。
衙役将她用蛮力拖了下去,渐渐迷糊的视线之中,她看见许清凌满怀着歉意的神情向她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直到这一刻,她才意识到沈叶娴所说的全部真相,到底是什么?
宋曲生看不透的天命,原来还有没说完的另一半……
上官弗行走在黑暗之中,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重复说着一段熟悉的话。
洛弗……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也一直没有勇气告诉你所有的真相,你也一定对我失望极了。这一生,是我对不起你,天可怜见,……是我亏欠了你太多,即使到了现在我仍然希望一切还能挽回……置之死地而后生之后,你就会去往一个新的世界,那里有我过往的一切,也有你的一切。
只是,那个时候,你会原谅我吗?
伴随着落下的声音,一道光束打在了一个人的身上,上官弗顺着光瞧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当初这个背影一走,就在她的脑海里留下了十三年的印记。
这才是你扔下我的真正理由是吗?
为什么要让我回来?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
为什么要这么戏弄我?你告诉我为什么?
上官弗仿若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辖制着,无法上前,也无法逃离,只能朝着那个背影问出一个又一个的疑问。
明明近在眼前却又触不可及的真相与她每日擦肩而过,然后在今天给予她最沉痛的一击。
那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嘲讽,又像是一种,沉迷在杀人不见血的谎言里后幡然醒悟。明明只要自己再聪明一些,她就能发现沈叶娴字里行间里的每一句歉意都另有深意;只要自己再敏感一些,从她第一次看见许清凌的时候,就应该怀疑这个世界怎么会有刚好与她相似的人;只要自己再警觉一些,在她认出宋曲生的那一刻,就应该问出今天所有的疑问……
可是,是什么让她卸下了一直以来的防备,才让她如此轻易的就被司晴的两句话击垮,如此措手不及,无法设防……
上官弗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自己的问题,黑暗之中的背影始终没有回头,那些问出的问题穿梭在迷茫的黑夜之中,无人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