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策马了一段距离,云姜也不再跟来,天幕降临之际,无痕在沿途的溪边选择了夜晚歇脚之地。
“去往归羽山庄的路中,这条路程最短,路况也最为便捷,唯一不足的是途中少些客栈,今晚便只能在此歇脚了。”说完,无痕下了马,将其拴在了树下。
“可惜平白少了一匹马,要到集市才能置办了。”怀秋也在一旁埋怨道。
“无妨,一路走走停停,也能多看看。”沈洛弗宽慰着,语气黯然,白日云姜的话,终究是影响了她。
无痕看出了沈洛弗的情绪,劝慰道,“云姜姑娘是南疆巫族的后人,行事与中原之人不同,姑娘不必为她的话烦忧。”
“巫族?”怀秋听到这个身份,明显感了兴趣,“就是那个可以操控虫蛊的巫族?”
无痕点了点头。
“不错,因而今日她才能轻易地在我们的水中下毒,即使人不靠近,这方圆十里之内的虫豸也皆受她驱使。”
一旁的沈洛弗虽未说话,却也在听到云姜身份的时候,似乎想到了什么。
“可她为什么要如此行事?若姑娘今日真的因此中毒,又引发了旧疾可如何是好?”
怀秋想起今日之事,此刻才觉得后怕,她是无病之身服了解药无碍,但沈洛弗的身子是大病初愈,若是因此引发了旧疾,王爷怪罪下来,她跟无痕定然逃不过……
无痕也想到了此种可能,当即单膝跪请罪道,“姑娘恕罪,是无痕掉以轻心。”
怀秋也随着他跪了下来,二人突然的这一跪打断了沈洛弗的思绪,只能赶紧将二人扶起来。
“你们不必如此,你们只是受命相陪,我不是雇主,你们与我亦没有性命之托,不必这般。”
无痕心中触动,没有顺着她的搀扶起身,想起自己如今能出炼狱本就是她的恩情,感激道,“无痕能出炼狱,是姑娘之恩,如今护送姑娘离开连安,自当竭尽全力。”
无痕左手覆于右手之上,行礼感谢。
沈洛弗伸出手阻拦,解释道,“我救你也是因为你对我有恩,你在连安曾护我多次,我不能见你受罚而无动于衷。”
“守护潇湘苑是无痕的任务,保卫姑娘的安全亦是职责。”
“当初你在华榕宫救了我,也救了忻若,就当是我替忻若还你的恩情。”
“华榕宫?”无痕像是听到一件陌生的事情,下意识地重复。
沈洛弗瞧见他陌生的表情像是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你没去过华榕宫?”
沈洛弗诧然地问出这句话,让她收回了原本阻拦无痕的手。
无痕在认真思索之后,神情怪异,最终像是才想起来道,“华榕宫一事亦是无痕的职责,算不得恩,但姑娘救无痕出炼狱是情,理应拜谢。”
无痕再行拜谢之礼,却下意识地回避着沈洛弗的眼神,想要遮掩什么。
沈洛弗凝视着无痕的反应,仔细观察着他的身形,宽敞的黑袍之下,当日的身形让她无以分辨。但在回想起那日她请他去找殊月之时,无痕的回复却是他不能离开潇湘苑。
骤然之间,她的脑海之中生出的一个想法像道雷一般劈中了她,让她一定要得到确认。
“你的任务一直都是守在潇湘苑对吗?”
无痕正要回是,可经历了方才的问题,他却不敢肯定地回答了,对面的人也反应过来地继续追问,“所以你没有去过华榕宫,那天出现的人另有其人是吗?”
无痕不知如何回答,对面的人已经一步步接近真相。
“我无意点破了此事,你却在反应过来之后认领此事,是因为你知道那个人是谁,是他让你承认每一个出现在我身边的修罗暗卫都是你,是吗?在你不在的时候,守在潇湘苑的修罗暗卫也都是那个人,对吗?”
“姑娘……”
“你回答我!”
无痕无可辩驳,沈洛弗在回溯过往的种种之后,恍然顿悟,又酸又热的灼烧感瞬间涌上心头,就连喉咙也是肿得生疼,她心烦意乱地转过身,朝着溪边去寻找一分冷静,此刻她已不再需要答案。
月色之下,山中传来阵阵的凉意,怀秋正要跟上前去,却被无痕一把拉住。
怀秋一脸的不明所以,无痕望着沈洛弗的背影心中大骇,面上的神情已经变得错乱。
他突然意识到,在沈洛弗决定要离开的时候,他在无意之间泄露了冥夜这一生中最大的秘密。
-------------------------------------
护国公府,无痕躲藏在府中的一棵茂盛的乔木之上,这里不常有人走动,很难发现他的藏身之处,视线之下,只要有人潜入潇湘苑都能被他一览无余。
他被萧离尘派来保护上官弗已有三日,自婚变之后,上官弗被找回后也躺了三日,来过府中的大夫都说她时日无多。他不明白,萧离尘何以会派他来保护一个将死之人,至少不会派他这死字第一号的修罗暗卫来保护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直到那一天,有一个与他穿着同样修罗黑袍的人飞身进入护国公府,停留在了潇湘苑的屋顶之上。
“什么人?”
无痕瞬间落在了他的面前,阻挡他前进任何的一步。
“萧离尘不曾与我说还有别人在此守卫。”
来人虽然穿着同样的修罗袍,但却不发一言,直接向他发起攻势,直攻而来。
无痕见他来时汹汹也不做纠缠,果断甩动身后的袍子,一个转身运势,一派整齐划一的暗器直射而出。来人丝毫不惧地挺身而立,右脚退后一步,侧身运动真气,将直面而来的暗器停滞在空中。
无痕也飞身向前,藏在袖口的短刃霎时而出,要与面前的黑衣人做近战肉搏。那人即刻运转了真气,空中停滞的暗器听话地随着他的手势聚合在一起,再随着他的一个转身,翻动的袍子尽数收纳了空中的暗器,回过身的瞬间用另一只手完美地挡下无痕的短刃攻击,侧身闪过。
无痕顺势调转短刃,横向挥向黑衣人,那人只是一个偏头便轻松躲过,并翻转手掌顺势抓住无痕的手臂去夺他手里的短刃。反应过来的无痕顺着他翻转的方向在空中转动身子,摆脱控制,并同时推出蕴含真气的一掌。简单的两个回合,无痕已经从他的招式和内力之中认出了他的身份,最终在那人接住自己的一掌后,顺势向后一退,拉开距离。
在明显的疑惑之下,无痕凝视了对方一眼,随即抬手将左手覆于右手之上。
“参见……”
正要抱拳拜见的无痕还未跪下,便被那人用真气扶起。
“守在潇湘苑的暗卫修罗并无二人,从今以后,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那个人对他说着话,目光却是看向屋里的方向。
他收回了手,在那个人的目光之中,他终于明白了自己会被派来保护上官弗的真正原因。
从那以后,那个人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一次潇湘苑,他来的时候会告诉自己一个时间,时间到了,他回来的时候,那个人便已经离开了。
他并不知道在他走远的这些时间里那个人都在做什么,也不知道他与那个女子该是什么样的关系。于是,在一次还未走远的时候,他没忍住地回头看了一眼,月下的那个人,正坐在屋顶之上喝酒,屋顶之下的那个女子与他只隔了一片瓦的距离,可却又像是隔了两个世界那么远。
身后清冷的月光洒在他身上,混合着酒气,在萧然空旷的潇湘苑里缓缓萦绕着。
他有多了解那个人,便有多不明白,那该是怎样的一个女子,才会让他这般守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藏下他所有的情感。
他试着去观察她,发现那个女子最爱做的一件事就是坐在院里的树下看着梨花飘落,然后兀自地想着一件事情许久,于是,他突然有些明白,宜王府里的那棵四季雪到底是为谁而植。
时间就这样过去,他与那个人交替着守在这潇湘苑,这里似乎成为了他的一个秘密,他以为那个女子永远也不会知道在这座院子里还有另一个人,直到七皇子生辰宴的那一天,在揭开了薛太夫人自戕的真相之后,她就时常让殊月在院中的石桌上放一壶酒。
他知道这院子的几个女子都不会喝酒,这酒分明就是特意给他的。
他想来想去,自己守在潇湘苑的事情应该是暴露了,可是自己与上官弗之间几乎没有照面。
莫不是她将自己错认成了当日现身林中,从罗禹城手中救下她的几位修罗中的一个?他本想将此事回禀给萧离尘,但是那一天那个人正好也到了潇湘苑,他将实情告诉了那个人,他却拦下了他,并授意了自己接受她的谢意。
谢意?他的职责换来了一份谢意,他只能这样理解。
因为自己的接受,这成为了那个人与她之间唯一的沟通方式,她们会在桌上放许多的东西,可那个人也只会接受桌上的那壶酒,后来那张桌子上便只会放酒。
她知道了这个院子里另一个人的存在,但是却不知道那个人的存在。
于是,在守在潇湘苑的这些日子里,他发现了死神埋藏在心中最深的秘密,这也成为了他的秘密,因为守在潇湘苑的修罗暗卫只有一个。
那个人,叫做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