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闫气急伤身,原本商议的政事暂时搁置,以奏本的形式上呈,朝臣退拜,看似只有苏筹一人溃败的境地却在当日傍晚之际,从朝尹殿里传出了两道圣旨。
一夜之间,南苏的两位王爷同时被禁于各自的王府之中。
宜王苏筹结交江湖势力,玷污皇室名誉,以扰乱民心之罪,被禁于宜王府思过,不议朝政。
端王苏瑾监管不力,致使南河四州因人祸决堤,后又用人不明,致使贪吏私吞灾银,赈灾不力,禁于端王府,不议朝政,待肃清查办之后,再行惩处之议。
次日苏闫带病上朝,以沈之文和元清然为首的刑部和宗法寺在苏闫的授意下,当众呈报近日对南河四州贪腐之案的调查结果:
原本每年拨发修葺河道的饷银未曾用于河道,导致失修的河道在暴雨之下形成洪峰,冲垮堤坝。而用于赈灾的灾银也被层层剥削私扣,最终到达灾民碗中的粮食不过稀粥一碗。其中所涉官员,竟大多数都在端王当初所拟的官员名单之上。
端王一党本就人人自危,却不得不上前陈情,力保端王。如果端王势败,无论是宸王渔翁得利还是宜王后来居上,他们这些人即使逃过一劫,也只会被调遣外派,此生再无回京之望。
但他们此举反而更加惹怒了苏闫,愤而将昨日呈上的奏本扔在请命的几个臣子面前,“你们以为你们逃得了吗?睁开眼睛看看,这些参奏贪腐河道饷银和赈灾银两的名单上有没有自己和宗亲的名字?”
方才还正义凛然的几个臣子,拿起面前的折子翻开来,一时间吓得瘫坐在地,“陛下……陛下……”
“若非是当前南河四州灾情未解,孤恨不得将你们拖出去都砍了!”
“陛下息怒!微臣身为丞相,有监管百官之责,是微臣失察,用人不明,端王殿下位列位亲王,有疏漏之处,在所难免,纵然追究失察之责也该由微臣承担,还请陛下对端王殿下从宽处理。”
秦昇仗着自己在朝中多年积累的威望,又自认清廉,即使后期调查银钱出入,也不会连累到自己,自然敢出面替苏瑾承担失察之责,但是他这力保端王的举动在苏闫眼里,已是党争无疑。
上方的苏闫冷哼一声,“哼,秦相不愧是我儿的岳丈,这种责也敢往自己身上担。朝中官吏贪糜成风,就连新科进士也敢伸手要钱,你这个百官之首,新科主考,当真能置身事外!”
苏闫龙颜大怒,声音愈发震如雷霆,秦昇自知不能脱身,但当下保下端王远比保住他自身更为重要,当即领罪,“臣知自己身为丞相犯下大错,但此事与端王殿下确无关系,南河四州的百姓仍在受苦,尚需有人主持大局,臣愿卸下丞相之职,告慰受灾百姓在天之灵,还请陛下对端王殿下重新处置。”
秦昇陈词慷慨激昂,摘下官帽,朝中百官看透秦昇此处无异于弃车保帅,那些跟随端王的臣子们也顺势俯身叩头。
苏闫俨然一副被胁迫的模样,如今秦昇已为朝廷失职担责,对端王也不能再做处罚,“好,好,既然秦相有此觉悟,孤深感欣慰。传孤旨意,丞相秦昇卸去丞相一职,戴罪家中,命端王以监察御史一职,监理刑部尚书沈之文和宗法寺少卿元清然调查官员贪腐一案。如今南河四州灾情未解,所有涉事官员,束镣铐革职留任,以戴罪之身处理南河灾情,待灾情结束后,一并押回连安受审。”
“陛下圣明!”苏闫话落,沈之文和元清然出列接旨,殿中百官齐声高呼。
另有一臣出列询问,“陛下,臣有疑问,南月河赈灾一事该有何人主持?”
说话的正是苏辰的人,如今端王瓜田李下,秦昇又被革职,朝中能涉足此事的就只剩下宸王一派和埋藏在暗处的宜王一派了。
苏闫眯着眸子,了然殿中之人的心思,还未开口,元清然却开口道,“经此一事,南河四州的灾民恐怕已对朝廷颇有怨怼,臣提议当由皇族宗亲亲赴灾区,以安民心。”
“爱卿有何人选?”
“如今端王避嫌,宜王戴罪自省,当由宸王殿下出任最为合适!”元清然一字一句,公正凛然,立场不明。
方才刚与她退回臣列的沈之文意想不到地看了她一眼,一时竟不知她所属何人。
就连苏辰也意料之外地投来一眼,苏筹与苏瑾的这一番争斗,竟然成全了自己?究竟是苏筹的以退为进,还是他在南河境内为自己设下了另一个局,一时之间也猜不透他的心思来。
“宸王认为如何?”
被点到的苏辰终于不再像个看客,当即出列,自信应战道,“儿臣,定不辱皇命。”
苏闫微微抬了下颚,在苏辰与元清然之间来回打量了几眼,终究满是疲惫道:“如此,就这样吧。”
随即挥了挥手,在守恩公公的搀扶下起身离开。
“退朝!”
尖锐的嗓子吼出声来,殿中的百官窃窃私语,末尾的几个臣子像是散戏一般早早离去。
秦昇被人扶了起来,大祭司路过的时候不停地看着苏辰与元清然等人,那突然解惑的眼神似乎在说,没想到最终让你捡了便宜,还是说你苏辰本就与他苏筹是一伙的。
元清然朝着苏辰微微躬身,转身离去,沈之文却颇有兴趣地跟了上去,一路追下殿外的阶梯,与元清然并肩而行。
察觉到沈之文的跟随,元清然停下了脚步,“沈大人何以跟着本官?”
“时候还早,沈某想请元少卿吃杯茶水。”
元清然郑重地打量着面前之人,微微一笑后转过身继续向前而行,“我不爱喝茶,沈大人有什么想问的,不妨现在,等上了车,我便没话可回了。”
元清然大步向前,丝毫没有要等沈之文的意思,但好在沈之文个高腿长,与她保持相对静止,并不费力。
漫不经心地问道,“我与元少卿接触多次,心中有许多疑虑,不知元少卿能否解答一二?”
“沈大人请问。”元清然的神情坦然。
沈之文的意图明显,不过是自己方才推荐宸王接手赈灾一事,让众人摸不着头脑,如今又仗着几次接触的交情来询问罢了。
“元少卿,究竟所属何人?”
“沈大人又所属何人?”
“沈某为朝廷办事,不该属于任何人,如果非要选一个主子,那也只能是一个人。”
二人一问一答,一来一回,连带着脚下的速度也慢了些。
元清然也颇有好奇地反问道,“沈大人觉得我该是谁的人?”
沈之文也不避讳,直接道,“沈某曾经以为你该是宜王殿下的人,但是今天,沈某却看不懂了。”
元清然似是嘲讽一笑道,“沈大人雷厉风行,毫不避讳呈上的那份名单会得罪端王,我也以为你该是他的人,但是现在看来,貌似不是。”
“他?”沈之文不明所以。
“看来果真不是!”元清然确认道。
“元少卿的话似乎另有深意?”
念在几次的交情,元清然停下了脚步,面向沈之文,答疑解惑道:“沈大人,其实我与你一样,不过都是在为朝廷办事。过往审理定北侯府与容贵妃的恩怨案,是因为我的身份能当此任;今日推举宸王殿下亲往南河,也是因为当下他是最好的人选。沈大人觉得我是在为他人办事,那沈大人做这一切又何尝不是在为某人办事?”
清澈的目光注视尚有疑虑的沈之文,想他毕竟是个聪明人,她现下所说之话,他并非不能明白,若不然也不会从殿里追出来询问自己,因而继续道。
“从始至终,我们都不曾为任何人办事,但在别人眼里,就是在为那个人办事,甚至是在追问自心的时候,也是心甘情愿地为他办事……”
元清然寥寥几句,沈之文顿时了然,他在调查贪腐官吏之时得心应手,表面上是因为贪吏之下的知情人检举揭发,可如今却更像是他们隐忍多年,凭一颗正义之心等待着自上而下的内部自查,甚至连他自己,也不曾例外。
他在无形之中做了某人的棋子,甚至是知晓的此刻,也不会说一句自己后悔做了此事。
能将人心利用至此,那个人的心思该是何等的莫测,一想到此处,沈之文的心里竟生出几分不信来。
“你说的那个人未免过于神通广大了。”
“我也曾这样想过,只是等沈大人真的接触过他来,你便会知道,他远比朝堂之上针锋相对的两位王爷更加可怕!明明做着为国利民的事情,但真正的心思,却无人可知,我们能看见的,也远远不够。”
元清然凝神看向远处,沉声叹道,仿若将沈之文当做了一个吐露心声的对象,丝毫不担心他会因此对自己造成威胁。
经过几次的交手,她觉得沈之文与她该是同一种人,一种为了这个国家可以政治清明,四海升平,海清河晏而奉献一切的一种人。可是这个国家此刻却像一个行走在岔路口的孩童,一边是山清水秀的太平盛世,一边是前途未知的汪洋大海,就连做出选择的大人们都笼罩在一片看不清的阴霾之中,不知方向,又争论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