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昇罢相之后,苏辰一力承担了赈灾一事,被扣发的银两去向复杂,贪腐未清,则无处追讨,南苏又因为前两年的齐郢山之战耗费银两,国库尚虚。因而苏辰在连安城内,设立募捐台,以朝廷名义募捐,朝中大臣为表态度和立场,纷纷响应,城中大户也在苏辰的威逼示意之下,象征性地捐出银两。
苏辰限定了三日期限,三日之后便要亲赴灾区安抚灾民。
三日后,启程之日,募捐台上,负责的官吏汇报着募捐的情况,公示数额,集连安官民之力筹得纹银二十万两,加上朝廷拨发的银两共计五十万两,用以抚恤安置灾民之用。
验收的苏辰听完汇报也正准备启程,亲赴灾区,然而官吏宣告的声音刚落,便有一道轩昂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
“萧某还有一份心意未尽,宸王殿下还请留步。”
两位黑衣修罗拨开人群,身着白衣的萧离尘从人群中走出来,一个飞身落在了宣告官吏的身边,将卷好的一张纸递给他,目光却是直视着苏辰,自信从容。
那官吏接过信纸打开,却犹豫地看着苏辰,请求他的意见,不敢念出口来。
坐镇一旁的苏辰抬眼看向萧离尘,挥了挥手示意官吏念出来。
那官吏的一边念着纸上的文字,一边抖动着双手,“修罗门,为南河四州百姓捐献纹银,二十万两!”
官吏念出了一个惊人的数字,台下一片哗然,就连苏辰搭在椅靠上的手也不由握成了一个拳头。
“萧公子的心意,果然是常人不能及啊。”
苏辰站起了身,走向萧离尘,眼中尽是揣测之意。
萧离尘却面若春风,面向苏辰客气道,“南河百姓受苦,修罗门虽为江湖人,也该尽一份力,如今宸王殿下号召,修罗门自然会不遗余力,全力支持。”
萧离尘虽是面对着苏辰而说,但轩朗的声音却让台下众人都能听清,他修罗门是为他苏辰而来。
台下百姓欢呼,纷纷送行,苏辰也因此谋得了一个济世为民的好名声,原本前来乞食的灾民也将苏辰当做了救世主,在苏辰临走之际,纷纷匍匐在苏辰脚下跪拜。
乘马的萧离尘也赫然随行,仿若故意要让众人看见他修罗门要与宸王殿下同行。
苏辰挺直了腰杆,在城门口灾民的跪拜中出了城门,嘴角中流露出复杂的轻笑之色,“本王是去往南河公务,萧公子如今已博得了名声,何以要与本王随行?”
萧离尘踢了踢马肚子,并不在意他的言外之意,“灾银运往南河,路隔千里,尚需时日,宜王体谅南河百姓深陷洪灾,度日如年,早已命人将捐银提前运往灾区。只是这么大一笔数额,我若不亲自到场,怕是无人敢动啊!”
萧离尘一脸轻松自在,苏辰却心中警惕,他知道目前连安的局面都是由苏筹一手策划,只是没想到他早已提前走了这么多步,就连自己这一行,也不知会掉入什么样的算计?
随即试探道,“他可真是好筹谋,既是如此,他何不亲自出马,绕这么大一个弯子,总不该是为了成全本王?”
萧离尘转过身子,提高音量,抓着他的话头应和道,“诶!这你可说对了,他的确是为了成全你,宸王殿下!”
“萧公子,莫不是在说笑?”苏辰惊讶,不知萧离尘话中的真假,微微抬起下颚,眼中尽是怀疑之色。
萧离尘低头一笑,不似欺瞒。
“宸王殿下,不管你信不信,从始至终他选择的人都是你,在这朝中,只有你才能与苏瑾一争!”
萧离尘的表情变得极为认真,那是他从来不曾出现过的神情。
苏辰的神情也变得复杂,似乎隐约想起了一些往事,不自觉地在脑海中佐证着萧离尘的说法,“呵!我倒是越来越看不透你们了!”
“不,萧某只是个生意人,与宸王殿下一样,我也看不透他。只不过,交易已成,殿下此行,我修罗门任凭调遣!”
萧离尘高坐马背,扬声示忠,明明是示好的认主之言,可在他此刻眉眼之间却是神采飞扬,仿若出征的少年将军,意气风发。
苏辰握着缰绳的手不自觉地搓了搓,倏然明白了他此举的意图,他是在向众人宣告:他苏辰,和苏筹是一条船上的人,在他被囚于骓云山的那些年,是他苏辰在为他冲锋陷阵,为他们在朝堂之上谋得一个立足之地。如今他苏筹更是拼着再被囚于骓云山的风险,也要为他苏辰谋一个机会,搏一个名声。如今秦昇被罢相,端王势败,修罗门倾尽财力,他苏辰也成为了唯一的受益人,只要此行功成,便能成为整个南苏最得民心的王位候选人。
真是好大的一盘局,多么情深义重的兄弟情谊,可却只有作为受益人的苏辰知道,他与苏筹之间隔着血海深仇,苏筹也不过是将自己当做了对抗苏瑾的棋子,如今还要昭告天下:他们之间兄弟情深……
真是可笑,可笑……
进京的流民肉眼可见地减少,不是因为苏瑾的赈灾之策颇具成效,而是因为那些逃难的百姓还没有走到粥棚便已经倒在了路边。官府组织了民工收集着倒在路边的尸体,没来得及处理的尸体散发着恶臭,吸引着不断聚集的苍蝇蚊虫。
一个两三岁的小孩,坐在一具女尸身边哭泣,不知所措,通红的脸蛋上聚集着肮脏的泥垢。
小孩的声音吸引了苏辰和萧离尘的注意,正欲下马之际,一个身着青衣的蒙面女子从尸体身边抱起了她。
那女子诓哄着女童,用手触摸了孩子的额头,像是一种诊断,随后便有医工打扮的两个人过来,从她手里接过女童。
“这孩子正在发烧,未免汇聚成疫,需要隔离诊治。”
“姑娘也懂医术?”
那青衣女子点了点头,“略懂一二!”
“那可真是太好了,如今流尸遍地,活着的人中又多有病症,官府组织了医工救人,正缺人手呢?姑娘不妨留下来帮忙,每日结算银钱。”
青衣女子看了看推车上堆砌的尸体,面色凝重,最终道,“病症的源头不在此处,而在南河四州,天子脚下不缺医官,这里不是我留下的地方。”
“姑娘要去南河?”
青衣女子点了点头,他们听此也不再挽留,只得叮嘱道,“天子脚下都是如此,南河四州如今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姑娘一切小心啊!”
说完,那两人便抱着孩子离开了。
青衣女子转过身,正欲继续赶路,面上的面纱被风吹落。
马上的苏辰,正向她看来,刚好看见了那张熟悉的面孔。
“上官小姐要去南河四州?”苏辰问道。
“见过王爷!”许清凌行了礼,纠正道,“清凌如今已经离开护国公府了,与这‘上官’二字,也无关系了。”
苏辰微微蹙眉,不明她话中之意。
许清凌也紧跟着解释道,“近日来,我听闻城外流民多患病疾,所以出城诊治灾民,在此之间见到了我的师叔孙白微,他向我问了一个问题。他问我自我下山以来,救治过多少病人?”说到此处,许清凌似是叹了一口气,停顿了片刻后才道,“那时,我竟无法回他,我突然意识到,下山这些年我似乎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所以,我告别了父亲,想要去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
“护国公也同意了?”
同行的萧离尘像是抓住了什么重点,问道。
许清凌也像是看透什么一般,回道,“本就是失散的父女,如今相认已是天赐的恩德,是否承欢膝下,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既是如此,许姑娘不如与我们同行!宸王殿下,你看如何?”
苏辰不曾发话,萧离尘却提前做了安排,许清凌看向苏辰,只是相比从前,如今的她像是变了一个人,眼里也少了几分热切。
苏辰也不愿自己的行为再让她产生几分误会,如今相见,平添了几分陌生。
相识一场,这一路凶险,她若一人上路,确实有几分危险。
思虑之间,许清凌也在等着他的答案,像是期待着能在他的眼里看到某些不同的东西。
“前日南河传来消息,说是南河四州已经初现疫症,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清凌姑娘若能与我们同往,也能助我们一臂之力,姑娘意下如何?”
苏辰道明实况,以陈恳的姿态邀请许清凌。
许清凌认真地端详着他,眼中是意料之中的黯淡。
原来这些日子来,改变的不仅是自己,还有面前这个人,从前的她总是将他习以为常的温和当做是他对自己不同的证明,然后便心甘情愿地陷入一种温柔的陷阱中,无法自拔。
如今的苏辰竟然在学会坦诚,而他对自己的的变化,究竟是因为他的幡然醒悟?还是因为他对自己,已别无所求?
“清凌愿意随行。”
许清凌回道,露出无法言明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