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辰到达南河四州的时候,洪涝已经得到了缓解。
在苏辰的监督之下,流离失所的灾民有了暂时安置的住所,每日的口粮得到保证,修建堤坝的工程既缓解了水情,也为灾民提供了工作的机会。唯有部分地区出现了疫症,好在许清凌和孙白微应对有方,才不至于让疫情蔓延。
然而数日之后,原本痊愈的丰源县在重建之后,却出现了新一轮的疫情,复发的疫情与第一波的疫情全然不同,在发烧的症状之上会出现红疹瘙痒,严重者还会衍变为脓疮昏迷之症。
许清凌和孙白微已赴丰源县七日,至今未传回消息,在泽州坐镇的苏辰只得亲赴丰源,一查究竟。然而刚到丰源县,便从丰源县的县令处得知了丰源县的百姓不仅拒绝受医,还将许清凌和孙白微捆绑囚禁了起来,然后自发组建了一个祭台,迎接阴月圣女的到来。
自第二轮疫情出现之后,在阴月教的拥护下,南河四州出现了一个带有水神使命的女子,奔走四州赐水驱疫,所有喝过圣水的人,第二日便能奇迹的痊愈,是以南河的百姓都称她做阴月圣女。
苏辰赶到的时候,民众在祭台一侧跪拜一地,病重的患者被送到了祭台四周,年龄小的被抱在怀里,年龄大的走不动,躺在医馆的担架上,刚刚从医馆被送了出来。
刚被解救的孙白微气愤有病不治的病患,生气地冲上了祭台,对着台下的劝告:“有病不求医,在这儿耗着干什么!此病有传染之症,莫要聚集,莫要聚集!”
“孙大夫,不是我们不信您,只是这么多天了,我儿子也不见起色,我们听闻隔壁县的人在求了圣水之后,三日便痊愈了,我们也是没法子了。”其中一个六十出头的老者,哭喊着回道。
孙白微在此已有七日,对这轮新出现的疫症,至今没有治疗之法,再被他这一说,一脸惭愧。
只是这圣水一事,着实荒谬,身为医者他自然不信,“这世上哪有什么药到病除的圣水,你们在此聚集,没有病症的人也会因此感染,这不是添乱吗?”
孙白微苦口婆心的劝阻,台下的民众并不领情,大喊着,“你自己治不好我们,还不许我们另谋生路吗?我看你就是个刚愎自用的庸医,你的药若是真的有用,我们还会受这些苦吗?”
“就是,快下去!不要冒犯了圣女!圣女要是不进城,我们都得死!”
“是啊!快下去……”
“快下去……”
民众的情绪渐渐到达顶点,驱赶着孙白微下台,更有甚者,已经上台去拉扯他。
苏辰挥了挥手,示意让楚铭上台去将孙白微接下来。
随即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一旁的许清凌面色焦急,也只好解释道,“此轮病症相比上一轮更加凶险,我与师伯研究多日也未找到救治之法,但就在这两日,不知道从何初传出南月水神显灵,派遣圣女赐予圣水,解救南河百姓的说法,他们便自发建造了祭台,在此等候圣女来临,赐水求医。”
“荒谬!”
听闻拒医原因的苏辰也只觉得荒唐,南苏信仰水神虽有多年,但是相信神灵能真的济世救人的人并不多,更多的只是一个精神信仰。如今疫症肆虐,不求医而求神,实在是荒谬之举,当即责问丰源县令道,“如今疫情不明,既有传染之症,就该驱散民众,分区治理,王县令就是这样管制百姓的吗?”
王县令吓得腿下一软,躬身辩解,“殿下息怒,实在是民意难违,就连卑职的衙役都脱了差服,求圣女降临,卑职已经无人可用了。”
王县令是个真心信奉水神的官吏,这些日子看见了孙白微和许清凌的尽力而为,仍无起色,如今丰源县民众的生死也只能寄托在圣女的降临上。
苏辰凌冽的眼神扫过王县令,此时也不是追究的好时候,只能尽力疏散群众。
正欲下令之际,天上突然落下白色的花瓣,一道白色的绸布从空中落下,铺在地上,空中随即落下两个白衣的女子,紧随其后的的四个男子抬着一座小轿落下。从轿子上走下一位水蓝色水杉长裙的蒙面女子,手持青色玉瓶,看不清面容,只能看见一双无神无情的眸子,在众人的跪拜声中走向祭台。
“圣女来了!圣女来了!”
“恭迎圣女降临!”
顺着众人的声音,苏辰却像是愣住了一般,只觉得走向祭台的阴月圣女分外熟悉,虽然只是一双眼睛,但是却觉得似曾相识。
苏辰不禁向前走近了两步。
阴月圣女站在祭台中央,双眼无神,站在一旁的一位白衣女子,对着台下的民众大声道,“水神有灵,知晓丰源县民,深受疫症之苦,特遣圣女降临,赐圣水,助我南月信徒脱离苦难。”
“拜谢水神,拜谢水神!”
白衣女子满意地抬起手示意,负责组织的人,也起身带着人将一缸水抬上了祭台,回道,“缸中尽数皆为南月河水,澄净数日,已无杂质,还请圣女赐水。”
说罢,俯地叩拜,皆无一人抬头,阴月圣女,手持青色玉瓶,走向水缸,将瓶中圣水倒入缸中……
缸中因为注入的水流泛起一个个圈来,阴月圣女注视流动的水流,眼中毫无异动;眼角的发丝随风而动,时不时要扑进眼里,也不曾眨眼。
高楼之上,强烈的风吹动黑袍摆动,萧离尘欣然一笑,“终于等到阴月教出手了!你别说,这一套,对付你们南苏的人来,还挺管用!”
萧离尘抱着手,站在冥夜身边,俯视着城中祭台正在进行的一场造神仪式。
“连安已乱,如今也该轮到阴月教了。”
戴着面具的冥夜看不出表情,只是注视着台中的阴月圣女,冷冷说道。
一旁的萧离尘却看着场下的几位女子认真地思考着什么,“你说,我待会儿我留哪一个回去报信呢?那四个男的就算了,要不放三个吧!”
身后的无痕看了一眼萧离尘,他这言外之意,岂不是就是除了女的,男的都可以杀。
台下传来欢呼,圣水发挥了效用,昏迷的人在服下圣水之后,清醒了过来。
跪拜的声音,一声大过一声,似是在向所有人宣告,这是水神显灵,信奉南月水神的民众得到了庇佑。
随着众人的欢呼声,冥夜抬了手,埋伏在四周的四名修罗手持利剑,瞬间朝着祭台而去,无痕也朝着祭台中的圣女发出了袖箭。
那两名白衣女子察觉到危险,一人挡下暗箭,一人拉开了阴月圣女。
四名修罗朝着那四名男性教徒发动攻击,台下的民众四散而逃,苏辰带来的官兵在没有得到苏辰的授意下,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原地待命。
无痕落在祭台之上,一心要杀圣女的他被两名女子拦截,无法靠近。
“大胆修罗门,屡次三番冒犯水神,如今还敢暗杀圣女,就不怕水神发怒吗?”
应对无痕的一名女子大声质问。
身后的圣女,像是不会武功一般,只得步步后退,退出三人的交手范围。
无痕向二人打出一掌,将二人震退后,侧身站定,霸气回应。
“我们的目标,不只是圣女!”
其中一名白衣女子在撤退之际靠近圣女,操纵着她的手向祭台上的水缸打出一掌,看起来就像是圣女打出的这一掌。
方才还站在二人身后的圣女突然站了出来,面向众人,无神地大声宣告:
“丰源县民,纵容修罗门刺杀圣女,触怒水神,是以圣水甘露永不降临!”
原本躲在远处的民众看见圣女发怒,圣水被毁,当即跪倒求饶,“圣女息怒,圣女息怒!”
还没喝到圣水救命的病人家属,瞬间大了胆子,在看见两名男性教徒倒地之后,竟然成群结队地涌上来,誓要将触怒圣女的五位修罗扒皮削骨。
“圣女好大的神威!”
一股强烈而霸道的气流从街道涌来,将刚刚要冲出来的民众震倒在地,落地的冥夜霸气非凡,不容接近。
苏辰抬了手示意官兵保护民众,挡在了民众的面前。
“你是谁?”
这是圣女说的第二句话,相比于方才的发怒的一句,语气更加正常,也更加的熟悉,同时引起了冥夜和苏辰的注意。
冥夜停顿了片刻,看着台上的女子,似乎在想什么,沉声道,“修罗门主,冥夜!”
听到名号的两位女子后怕地一颤,没想到冥夜会亲自出马,之前教中曾派出四位高手设伏杀他,皆无一生还。今日他们六人,不知能活几人?
毫无畏惧之心的圣女在听到这个名字之后,不觉向前走了两步,站在高台上的她俯视着台下的人,眼中似有触动,但口中依然说出了计划之中的话。
“南河四州百姓深陷疫症之苦,如今水神施恩赐予圣水,你们在此阻拦,是何居心?”
“杀人,灭教!”简短的两字,便是他南河一行的唯一目的。
话音刚落,一道黑色的身影瞬间冲着高台而去,两名白衣女子迅速挡在圣女面前,接下了冥夜强硬的一招。
这还是苏辰第一次看见修门门主,下意识地向街后去寻找萧离尘的身影,正好看见高楼之上的萧离尘抄着手,如同看戏一般倚靠在栏杆上,并无下场的意思。
再回过头时,危急的场面之中,那抹水蓝色的人影愈发熟悉,内力碰撞的气流时不时掀动着她的面纱,露出面孔的一角。
冥夜招式狠厉,二人招架不及各自吐出一口鲜血,其中一人只能带着圣女一同飞离高台,欲要撤退。
无痕的袖箭紧随其后,白衣女子替圣女挡下一箭,却失手松了圣女。而苏辰却像是鬼使神差一般,被某种刻在肢体中的记忆驱使,一跃上前,接住了下落的圣女。
他揽着她,在旋转之中,透过掀动的面纱,终于看清了她真正的面容,露出庆幸之色。
还好,还好,他接住了她!
苏辰心中庆幸着,抬手便接下了无痕靠近的一掌,对撞的内力霎时间炸开,产生的气流瞬间掀开了圣女的面纱,沈洛弗的面容也就此展露在众人眼前,吓得无痕赶紧收了招式,后退落地,震惊不已。
祭台上的另外一名女子也在此刻被冥夜打下了台,看清圣女的冥夜眼中瞬间沉到了谷底,那种神情不是出自重逢的惊喜,更多的是百感交集的震撼,复杂而又微妙。
“……是你!”
苏辰张了张嘴,一时不知以自己的立场该如何称呼她,惊喜惶恐之下,竟只能说出这两个字来。
落地后的沈洛弗像是失神一般,只觉得场中之人分外熟悉,一时竟觉得有些头疼。
还未来及反应,离沈洛弗最近的那名女子摇晃着手上的铃铛手链,沈洛弗便仿若收到命令一般推开了苏辰,任由靠近的两名教徒带走了自己。摇晃铃铛的女子露出满意的笑容,与场上剩余的人相视一眼后,飞身退去,空中留话。
“大祭司有言留于宜王殿下,圣女沈洛弗将会是下一任祭司,大祭司身死之日,便是圣女继位之时!”
一行四人竟然从冥夜的手底下逃过了,不是因为他杀不了,而是因为他追上去就一定要杀了他们!
“你们在干什么?还不快追!”
苏辰看着不敢追去的修罗门众,大声喊着,手下的官兵当即领命追去。
看着沈洛弗消失的方向,苏辰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转头向高台之上问道,“她不是在宜王府吗?如何会成为阴月教的圣女?”
被质问的冥夜眼眸暗沉到了谷底,没有人知道,他在此刻经历着什么,他第一次没能杀掉他想杀的人,是因为那个人是沈洛弗!
冥夜不做声,高台之上的萧离尘也是一脸错愕的模样,然后若有所思地看着冥夜,脑海中飞速地转动着。
都不做声的众人莫名让苏辰担忧起沈洛弗的处境来,回想起她方才的反应,像极了被人操控的模样,一时之间竟生出一股焦急来,随即在看着沈洛弗消失的方向犹豫再三后,竟然亲身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