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洛弗在息兰的引路下回到水榭,琉璃也不见身影,刚一进屋,息兰便将沈洛弗推了进去,等候多时的蛊元转过身来,正好点住沈洛弗的穴道,打量的眼光一遍遍地扫视着沈洛弗的身体状况。
“人交给你,可再别让师父失望了。”
息兰不痛不痒地说道,也找了个地方坐下,等待着接下来的好戏。
蛊元闻言,右手放于胸口之上,朝着息兰行礼,“多谢息兰姑娘成全。”
蛊元说着客气的话,息兰的表情却不太好看,因为“息兰姑娘”四个字深深地刺着她的耳朵,就连眼前的沈洛弗也刺眼得很。
“少废话,快开始吧。”
蛊元从袖子里拿出一个似玉制的小瓶子,微微透明的瓶子里盘绕着一条小长蛇模样的蛊虫,在光线的照耀下,被唤醒的长虫隐隐地扭曲着。
“此蛊名曰尸蛊,是南疆操纵死尸傀儡的虫蛊,它只要接触到你的皮肤,便会瞬间钻入你的体内,一路窜进你的大脑,一点点地蚕食它,然后取代它。这样就算你死了,也能成为一具傀儡,行动任我操控。”
蛊元得意地介绍着他的新虫蛊,自信非常,他蛊王可以什么都没有,但是纵蛊失败的名声不能有。
被点了穴道的沈洛弗不仅不能反抗,就连谈判的语言都被禁止。
蛊元说干就干,打开瓶塞,朝着里面滴入自己的一滴血液,然后将瓶口对准沈洛弗的眉心处。被唤醒地尸蛊瞬间顺着瓶口爬出,在接触到沈洛弗皮肤的时候,如同水蛭一般进入皮肉,消失无影。
见此,蛊元立刻解开沈洛弗的穴道,期待着她接下来的反应。
被解开穴道的沈洛弗瞬间跌落在地上,一条长虫目标明确地朝着脑海深处,鱼贯而入,所走过的每一处都如同万虫噬咬,痛不欲生。
“啊……”沈洛弗双手抱头,蜷缩着身子不停地在地上翻滚,没忍住地叫出了声。
暴起的青筋告知着蛊元二人她的痛苦,凸起不断靠近天灵盖的路径预示着尸蛊的成功,让蛊元口中兴奋地不停念叨。
“快成功了,就差一点!”
一旁观看的息兰神色轻蔑,蔑视着眼前痛不欲生的沈洛弗,内心还带着几分痛快。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
痛苦的声音逐渐降低,沈洛弗翻滚的动作也逐渐减缓,最终以一个跪着卧倒的姿势停了下来,后背的发丝随着深埋的头散在两边,露出脖颈后的黑青色纹路。
蛊元的笑容逐渐凝聚,兴奋地喊道,“成了!”
然后话音刚落,深埋的面容之下,一声虚弱的声音缓缓传来,“息兰姑娘,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想我死,又不敢让我死,既然如此,何不与我做一场交易?”
蛊元不可置信地后退了几步,就连息兰也诧异地站起了身,朝着沈洛弗走来。
“这是怎么回事?”息兰质问道。
蛊元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这这这……我也不知道……”
缓缓直起身子的沈洛弗,抬起头来,已是大汗淋漓,面色白得像鬼一样。
沈洛弗支撑着自己直起身子,以舒服的姿势靠着床的高度坐在地上,仰起一张面如死灰的脸,“事实证明,我若不想,便没有人能够控制我!”
沈洛弗的话既是说给蛊元和息兰,也是在重复着宋曲生对自己说过的话,一时间,五味杂陈。
“不,不可能……”蛊元海沉浸在自己的挫败中,不愿相信自己的纵蛊之术接连挫败。当即就要上前再试,却被息兰拦下。
“哼!你若再试,你这蛊王的名头恐怕就保不住了。”
息兰已经看明了局势,能让蛊元几次三番的栽跟头,足以证明,这一套对沈洛弗已然无用。
被拦下的蛊元老脸窘迫,心中又恨又挫败,最终气得转身而去。
“你说说,是什么交易?”息兰也将注意力转到了沈洛弗所说的交易之中。
沈洛弗的眼前是残留的天旋地转,息兰的身影在眼前一个变成了三四个,她只能微微闭了闭眼,调整后睁开了眼。
“我本不愿做这个圣女,是你师父用琉璃的性命威胁我。只要你能解了琉璃体内的真气,又让我能有出去的机会,我们逃了出去,到时候你师父要不要杀我,你能不能杀我,就全在一念之间。”
“哼,你想让我帮你!”
“不,是帮你自己!你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才走到今天,做不成大祭司,岂不可惜?”
“你怎么知道?”息兰的面容狰狞,仿佛是被沈洛弗说中了心中的一处禁忌,不容触犯。
沈洛弗瞧见息兰的反应,便知道自己没有猜错,“我也是刚刚才知道,要成为圣女,就要杀了自己的手足至亲。”
息兰的面色被一股阴狠之气笼罩,一时之间不知道她在恨谁?恐怕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我凭什么相信你?”
“那我就做一做这个大祭司,又有何妨?”
“你……”沈洛弗的以退为进,简直就是息兰的软肋,息兰的表情变得极为难看,不错,走到如今,如果就此放弃妥协,那她这一生都只有悲哀,无人可怜。
转而道:“你就这么自信,我就能解除那丫头体内的真气?”
沈洛弗调整了一个稍微舒服一点的姿势,平静地回道:“你是她的弟子,我也是猜测而已。”
息兰的面上露出轻蔑的神情,冷哼一声,“那这次你可猜错了,那丫头的真气是我师父所注,我虽知道手法,可真要解除,解除者的内力不能低于师父,目前的我还做不到。”
“那便写下来!”
沈洛弗并不妥协道。
息兰意外地看向眼前的人,有一瞬间,她竟然有一种被拿捏的感觉。
“好……”一个好字拖了长长的尾音,“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息兰表面妥协,心中已经做好了她前脚一走,她后脚便带人去抓,然后来一个抓捕心急的意外,到事后一样能达成自己的目的。
没想到沈洛弗却看透了她的心思,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们若要离开,也该是大庭广众地离开,你若暗自送我们走,于你不利,是显然会被大祭司怀疑;于我不利,是我有可能就此死于非命。”
“呵呵呵……”息兰轻笑一声,“我果然是小瞧了你。”
身体已调整几分的沈洛弗支撑着站了起来,朝着息兰费力走去,“所以还请息兰姑娘,诚心交易,若不然我不保证不会真心去做这个圣女。”
说到此处,沈洛弗伸出一只手掌立于空中,以示击掌。
息兰转过身,面向沈洛弗,轻蔑地笑了笑,最终还是将手放了上去,随意一击。
“你想怎么出去?”
沈洛弗落了手,扶着床边缓缓坐下,“我要你帮我获得大祭司的信任,至少能以圣女的身份巡视四州,赐水于民,到时候自会有人相救。”
“就这样?”息兰没想到沈洛弗要她做的竟然这么简单。
沈洛弗却郑重其事地反驳道,“消除大祭司的警惕,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这些天,我虽同意了做圣女,她却依然不放心地让旁人去做这件事。”
“师父的确说过,这件事旁人去做也可。”息兰回想起大祭司的态度,认同道,但心中已有了几分可行性。
“那就祝愿我们,合作愉快!”
沈洛弗耷拉着脑袋,一副精神力已经到了极限的模样。
息兰将沈洛弗的状态看在眼里,轻出一口气,并未回复地转身离开。
沈洛弗在模糊的视线中倒在床上,昏倒在了床上。
光线流转,银白色的月光撒进了水榭,透过窗口的缝隙照在沈洛弗的脸上,唤醒了疲惫的眼帘。
“小姐!”
“琉璃!”琉璃焦急担忧的小脸映入眼帘。
“小姐,你怎么样啊?”
清醒过来的沈洛弗,头脑仍有余痛,当即反应过来,焦急地问道,“我睡了多久?”
“一日!今日小姐走后,她们就将我关了起来,晚上又将我放了出来,等我回来的时候就见您躺在床上,怎么叫都不醒。”
还好,只是一日!在曾经昏睡时长的对比下,这一日简直就像一盏茶一般短暂。
“对了,我被放出来的时候,听他们说,圣女以后可以自由出入,不用阻拦。”
沈洛弗放下按揉头部的手,意外与息兰的这场交易,见效如此之快。
但更多的,恐怕是她们故意给了自己自由,只等自己逃跑,然后借此杀她。
“小姐,你到底怎么了?”见沈洛弗这般模样,琉璃担忧地追问道。
闻言,沈洛弗下意识地摸了摸眉心的位置,然后走向水盆的方向,以水为镜,照见额头,并无异常。白日那尸蛊进入的痕迹都消失了干净,若非是身体的感受在告诉她,她当真要以为只是一场梦了。
梦境之中,虽然模糊不清,但是她心里却清楚,她的痛苦在被某人承受着。一时间,一股复杂的情绪再次涌上心头,她急冲冲地想要去确认一件事情,不顾琉璃的叫喊,一路出了水榭。
沈洛弗凭着自己的记忆去往那座神殿,一路上,所有见到她的阴月教徒都不曾阻拦,甚至都侧身为她让开了道路。
一路冲进神殿,守卫的人正要阻拦,在暗处目睹一切的息兰却抬手阻拦,然后亲眼看着她转动了暗室的机关。
穿行过曲折弯绕的过道,那道暗室的石门背后传来一阵阵的痛苦之声,那是宋曲生的声音,极致的痛苦让他顾不得忍耐,全然只剩下了野兽一般的嘶喊嚎叫。
直到石门打开,露出一片狼藉的场景,四处散落的棋盘桌椅,伴随着宋曲生嚎叫的声声铁链,被拉扯得当当作响,翻滚蜷曲的宋曲生不停地用头撞击着地板,伤口的红色液体已侵染了满面。
沈洛弗的眼眶瞬间红润,扑倒在宋曲生的身边,强力地阻止着他撞头。
“宋曲生!宋曲生!”
沈洛弗一遍遍叫着他的名字,双手将宋曲生禁锢在怀里,避免他再做出伤害自身的动作。
然而极致的疼痛让宋曲生如同发狂的野兽一般,奋力地挣扎着,额头撞出的血液沿着面部的轮廓,一路流淌至下颚,狼狈不堪。
惨不忍睹的场面,让沈洛弗清晰地想起每一个深陷梦魇的夜晚,每一分的痛苦都以这种方式,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转移着。
不知道是否是因为疼痛减少,还是因为听到沈洛弗的声音,宋曲生的意志逐渐清醒,强烈反抗的动作也减缓下来。
仰面躺在沈洛弗膝上的宋曲生,在模糊的视线中认出了沈洛弗的样子,却无法确认她的真实,口中喃喃自语道。
“小弗,别怕,有我在……”
她的样子在他眼里模糊不清,可宋曲生的声音落在沈洛弗的耳中,清晰可闻。
沈洛弗的内心像是被一记重拳砸中,让她差点不能呼吸,没能忍住的眼泪顷刻落下,轻声地问着:“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啊?为什么伤我,又要这样护我……”
不争气的眼泪滴滴落下,让她连简单的爱恨分明都做不到。
为什么她短短的这半生遇到的所有人都这般难以言说,无法言说,就连爱恨,无法做到清晰明了地分界。
自私自利、至诚至真,独善其身,以命相救,这些对立两端的词汇交汇着出现在她的面前,让她无法理智地对待每一份,即使是那些伤害她的人,也会拼尽全力地保护她。也许人本身就像一个多面体,转过一面,还有另一面,每一面都是他们,每一面也都不能代表他们,就连沈洛弗自己也一样。
宋曲生缓缓闭上了眼睛,不知生死,石门外却传来了一个惊喜的声音。
“原来,你的尸蛊都作用在了这里!”蛊元出现在门口,眼里尽是看破天机一般的惊喜之色。
蛊元一点点地朝着沈洛弗走近,息兰紧随其后出现在门口的方向,却没有进来,看着沈洛弗的眼神意味深长,敌友不明。
“怪不得我在你体内种了几次蛊,最后都失效了,原来是他将你的痛苦都尽数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可他是怎么做到的呢?”
蛊元又一次绕着沈洛弗和宋曲生上下打量,想不明白其中的关键,按照几次种蛊的情况来看,大司命的身体是无法生存蛊虫的,可却能感知到作用在沈洛弗身上的蛊虫,当真是神奇。
想到此处,蛊元正好站在沈洛弗的身后,看到她发丝下那道黑青色的纹路,当即伸出手去撩沈洛弗的头发,查看纹路的状况。
可伸出去的手刚要触碰到头发,躺在沈洛弗膝上的宋曲生却突然睁开了眼,抓住蛊元的手,坐了起来。
“本司的能力,你还没资格知道。”
坐起来的宋曲生神色阴沉,甩开了蛊元的手。
除了面色有些泛白,宋曲生的身体状况像是在一瞬间恢复了如常。
不明真切的蛊元和息兰出于礼仪地朝着宋曲生一拜。
“见过大司命!”
离得最近的沈洛弗也在观察着宋曲生的情况,方才的痛不欲生,已经全然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