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后,小院里的时间流逝得分外的快。
沈洛弗等待着喜服的完工,因为冥夜说,在那之后便是他们成亲的日子。
周娘子和卫向阳也时常会来小院看他们,为这清冷的小院带来了一些日常的烟火气,让一切渐渐变得真实。
冥夜居然真的在屋前开辟了一片荒地,种植了一些作物,只是等待收获的日子有些漫长,他便安排了人每隔一段时间为小院送来食物。
沈洛弗抓鱼的手段也越发的娴熟,每当这个时候,冥夜便会站在岸上看她,等待着她的收获,即使他轻易地就能抓来一筐的鱼,但他还是喜欢这样静静地等待她的感觉。
闲暇的时候,他也会在小院中练武,沈洛弗便坐在院前的台阶上欣赏,竟也成了一种消遣的方式。
日子在一点点地逼近,可是沈洛弗心中的心思却愈发的沉重。
直到某一天的夜晚,那是她许多个惆怅夜里中的一夜,她第一次走出了房间,推开了对面那间屋子的房门。
里面空无一人。
小院之外,他独自站在河边,似乎在想着什么,又似在等待什么……
银白色的月辉之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一路映射在身后,他就一个人站在水边,似一轮皓月,皎皎如华,令人移不开眼。
耳边传来不断涌动的流水声,哗啦啦的,像一种无言的心声在不停地述说着什么。
她远远地看着他,心中的那份不安也终于等来了答案。
流水从未逝,东去不复流。
一道黑色的身影自林间而出,意料之中地跪在了冥夜的身后。
他恭敬地向冥夜禀报着他带来的消息。
她明明什么都没听见,却又什么都听见了,提醒着她多日来快要忘记的一件事:
除了冥夜的这个身份之外,他还是苏筹。
他从来不曾忘记过自己的身份,只有自己,差一点就要忘了,差一点就真的以为他们之间会有一个全然不同的结局。
沈洛弗怅然若失地转过了身,无力的身子靠着柱子的一侧。
黑衣修罗汇报完消息之后,瞬间消失在了林间,而河边的冥夜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向小院投去一眼,什么也没有看见。
但他还是落寞地垂下了眼,将视线投向了平静的水面。
此时他才注意到,今日的夜空之上,居然偶有流星划过。刹那而逝的瞬间,像极了一种预兆。
回到屋中的时候,冥夜看着对面那间漆黑的屋子,脚下不自觉地靠近,眼底竟浮现上了一抹薄薄的悲凉。
“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听,也什么都不要想。”沈洛弗的话语突然在耳边回响,让他瞬间回到了阴月教的地宫中,火海深处,夏梓鸢的面容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那是一张熟悉的脸,纵然她和苏辰百般遮拦,他也一眼便认出来了。
因为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那张脸。
在那一刻,他只是震撼,面前的这个女子竟然比他还看重自己的心思,那是他这些年来无人能够明白的心魔……
隔着一道门的距离,沈洛弗也正好站在门后的位置,依稀的月光在房门上投出了他的影子,她伸出手,想碰却又不敢碰。
门上的影子一点点远去,这些日发生的一切最终还是一场梦幻泡影。
本是漫漫的长夜,却如同转瞬即逝的流星,恍然迎来了白昼。
清晨时分,小院外响起了一道清亮的声音。
“抱歉公子,都怪我们走错了路,不然这喜服昨日便送到了。”成衣店的小厮送来了完工的两身喜服,一边擦着汗,一边解释着。
小厮从马车上下来,向院中的冥夜连忙致歉。
除了喜服,车上还有喜帐红烛等一应成亲所需要的物件。
“东西都在这里了,还请公子点点。”
小厮拿出单子递给冥夜,另一人也同时将车上的东西搬了下来。
做好的两套喜服被放置在最上层,打开了盖子,一眼便能看见。
冥夜也未去看单子上的货物,将银子给了小厮后,漠然道:“都放下吧。”
冥夜的表情带着几分寒意,那小厮本以为是自己送晚了东西惹恼了顾客,但是他又没有因此怪罪自己,当即便庆幸地拿了钱赶车走人。
沈洛弗出来的时候,马车正好远去,冥夜正站在院中,看着那堆东西出神。明明是耀眼夺目的喜色,却没能在他的眼底掀起一丝的波澜,只有无言的沉寂……
察觉到她的出现,冥夜回过身看向她的眼里已经全然不似之前,或者说,是回到了最原始的之前。
漫长的凝视后,冥夜终于开口,宣告着他们这些日如同过家家一般的结果,冷漠至极,“沈洛弗,就到这里吧!”
“你要走了,是吗?”沈洛弗冷静地问他。
“你果然都看见了。”
“为什么偏偏是现在?这些日的一切,对你来说,到底都算什么?”
沈洛弗看向他身后的红色物品,没想到他们都走到了这一步,最后还是无疾而终。
“是一次尝试,是你用自己的性命换来的一次尝试。我尝试着忘记一切,与你开启一段与我的从前完全不同的生活;也尝试着与你去过卫宽与周娘子那样的生活。可是当我们真的走到这一步的时候,我也渐渐发现,这一切,原来也不过如此。你或许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你尽可能地照顾着我的过去,甚至连我的情绪都在你的觉察之间,可是,你也并非完全地了解我……”
冥夜直视着眼前的人,冷漠而又从容地解构着他们之间的关系。
“我早就知道了大祭司的身份,也知道了她与母妃是一母同胞的姐妹。你不了解的是,不管那天的我有没有看见那张脸,有没有回想起当年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无关紧要,因为我所做的一切都清醒而自知。我们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因为一场意外,我们的人生开始交集,我曾经一度质疑这种情感,却又不由自主地想要你活着,矛盾而又挣扎。直到这些日,我将自己的心意袒露在你的面前,才让我清楚地认知到这一切的根源。”
他从容而真挚地凝视眼前的人,顿了顿,然后一字一句,郑重万分,“沈洛弗,你是我意外爱上的女子,也是我暗无天日的人生中唯一的一个……我喜欢你,但是它不足以动摇我的仇恨……或者说,那已经不仅仅是仇恨了……”
他的话决然而又狠厉,让沈洛弗在一瞬间堕入一个深不见底的冰渊,顷刻间袭来的寒气扎着她的心脏抽搐,就连咽喉都肿胀得无法呼吸。
她说不出话,甚至觉得连难过都无用至极,这个世上并非所有的问题都有答案,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一场命运错乱的意外。
“我对你说过的每一句话,都从未有欺瞒,在这里发生的一切,也都是出自冥夜的真心,但是作为苏筹,我不能停下。”
对面的人冰冷得可怕,就连说出来的话,都是云淡风轻的诀别。
“我将我们的一切留在这里,今日之后,世上再无冥夜,只有苏筹……”
他举着那张代表着冥夜的面具,无情将它扔在了喜服之上,然后转过身,决然离去……
他亲手抹杀了冥夜的未来……
沈洛弗瞬间像是被抽离一般,脱力跌坐在台阶之上,静静地待在原地,眼眶中凝聚的晶莹,始终没有落下。
自他走后,明媚的日光在天空走过了一道弧线,天边的颜色由明净的白渐渐染上了一层黄,削弱的光线让人得以在一天的最后时刻直视金日。
萧离尘策马赶到的时候,沈洛弗已不知望了那轮金日多久?她眼底的神色近乎麻木,这种神情,他曾经在她从明狱出来的事后见过,就像整个人都被抽空了一样,如同坐在太阳底下的一具枯木。
“阿弗!”
萧离尘下了马,朝她跑来,紧随而来的无痕停在了院外。
院里的喜服一下便入了萧离尘的眼。
“你怎么样?他……”
沈洛弗闻声转过头来,嘴角扬起一抹笑容,却带着几分勉强。
她只是笑了笑,然后什么也没说,平静得与落日下的余晖一般死寂。
萧离尘的余光又看了一眼院里的喜服,心疼地安慰着,“阿弗,你若是难过,便哭出来。”
难过?她该为谁难过?听到旁人的声音,沈洛弗心中怔怔地自问着,自知这世上难过最是无用。百感交集,最终看向身边人时,也只是化作了一句:“萧离尘,他从来不曾忘记!”
话落,沈洛弗扶着一边的柱子起了身,朝着院外走去。
小院中的一切都在她的视线中逐渐褪色,等到她走到那堆红色的物品前时,随手便将面上的那两套喜服盖上了盖子,连同那张代表着冥夜的面具也一同封存在了衣盒之中,然后漫无目的地朝着外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