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的集市已经人来人往,沿街的店铺早已开张,像冥夜他们这般牵着马的人也并非寥寥,想来都是与他们一样路远的人家,每月只逢这两日进镇赶集。
周娘子许久没有女子相伴,也或许是真的喜欢沈洛弗,一进镇竟然直接将缰绳丢给了卫向阳,一路挽着沈洛弗介绍镇上的情况。
“沈妹妹,你们初来此处,还不熟悉,我且领着你四处转转。”
“……”卫向阳嘟了嘟嘴,牵着马,像是早已习惯地跟在了身后,然后朝着冥夜抱怨道,“明明是我提出来下山的,可每次都是阿娘在前面逛。”
一旁的冥夜听着卫向阳的话,看向被挽着的沈洛弗明显无所适从的模样,笑而不语。
一侧的卫向阳注意到了他的表情,眼睛一转也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冥夜的身上,“大哥哥,你跟那位姐姐成亲了吗?”
冥夜冷不防地被这一问,一时一怔,不知该如何回复。
而卫向阳则是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们跟爹爹阿娘一样,都是从家里跑出来的。但是阿爹说了,一个女子愿意放弃一切跟着你隐姓埋名的生活,都是拿出了巨大的勇气的,所以我们做男人的怎么样也要给人家一个名分的。”
冥夜听着这话,再瞧着说出这番话的人居然是一个不过十岁的孩童,不禁笑问道:“你爹娘什么都跟你说吗?”
“当然了,一家人最重要的就是坦诚相待,我跟阿爹阿娘都没有秘密的。”
卫向阳仰着小脸,一脸的自豪和信任,像一朵迎着太阳绽开的向日葵,朝气十足。
可冥夜却瞧着这张小脸出了神,像是被戳中了内心深处的一段隐晦。
而卫向阳还在继续说着,“更重要的是,成亲之后你们便会有小宝宝了,这样就有人陪我玩了。”
一想到不久的将来就会多一个玩伴,卫向阳突然就觉得山上不无聊了。
冥夜又一次被他的话惊得回过神,伸出手揉了揉卫向阳的头发,晦涩地笑了笑,却向前加快了脚步,“她们走远了!”
“我是说真的,你都没什么表示吗?”卫向阳牵着马小跑着才跟上冥夜的脚步,嘴里不停地追问着,但是冥夜却是一副左耳进右耳出的不回应。
饶是正处于精力盛好的卫向阳也觉得无趣起来,这场集市之行还是只有一个人,以前还有好歹还有阿爹陪着,今日却只有一个闷葫芦。
“沈妹妹,我替你选件首饰吧。”
与之截然相反的却是周娘子的兴奋不已,拉着沈洛弗在首饰摊边停了下来,拿着摊面上的首饰比划着看着,时不时地也对着沈洛弗比划着,只是碍于幕离的遮挡,怎么看都不满意。
沈洛弗本身也不是这般欢脱的性子,但见周娘子兴致正好,这看哪儿都高兴的模样,倒真的让她一瞬间回到了与上官忻若出府的场景。
回忆间,街边茶寮坐着的几个行脚商人正在闲聊,隐隐约约的字眼传到了沈洛弗的耳边。
“……你们知道吗?宸王殿下回京了,而且我还听说是陛下亲自在城外迎接,可见陛下对宸王此次南境之行,甚为满意。”其中一人挑起了话头。
“那可不,宸王殿下在南境又是赈灾,又是安民,还铲除了蛊惑人心的阴月教……这可是陛下自己都没干成的事。”
另一位年龄稍长些的男子也应和着,只是说到最后一句时,明显降低了音量。
“你这话说出来,也不怕掉脑袋!”第三人赶紧提醒着。
方才那名说话的男子看了看四周,并无异常之人,放下心道:“如今阴月教都没了,还怕什么。”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一旁喝茶的一名男子像是听到了一件极为感兴趣的事,竟然直接问了起来。
一见有人感了兴趣,被问话的那名男子脸上洋溢起得意之色,伸出手招了招,那人便自来熟地坐了过来。
“我见你没些年岁,二十多年前的事不知道也正常。当初还是皇子的陛下可是第一个提出要让大祭司和阴月教分割立场的皇子,后来在南境办事的时候还被阴月教的人袭击,差点死了。包括当年死的那位皇妃和公主,都是因为陛下继位之后触犯了大祭司的利益,才会发生当年那场祸事。”
说到这儿,那男子还带着感慨的语气摇了摇头,一旁听闻的人也尽是一脸的恍然大悟和惋惜。
“那这么说,民间传言宸王与宜王兄弟情深,那修罗……”另一人更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一般,但是脱口欲出的三个字最终没有完全成句,但是对面的人已经知道了他所指为何,“……也是宸王的势力?”
那人将声音降到了最低,但能让话聊的四人都能听到的程度。
“那这端王殿下,岂不是……”那人正要在推测些什么,另一人便赶紧打断道。
“诸位,这些贵人的事,咱们还是不要揣测得好,过好咱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一人谨慎地提醒着,众人这才回过神来,检讨自己是否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其余三人也更是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后面的话便紧接着转到了别处。
“沈妹妹?沈妹妹?”沈洛弗侧耳听着他们的谈话,暗自出神,一时没能听见周娘子唤她,硬是在好几声之后回过了神。
“你怎么了?可是我拉着你走了一路,累着了?”
沈洛弗摇了摇头,“不是,只是突然想到一些旧事,一时出了神。”
周娘子透过幕帘飘动的纱帘,看到沈洛弗低落的神情,以为是她想起了家中的人,当即也安慰道。
“我能明白,你刚从家里出来,总是不习惯的,但既然做了选择,人总归是要往前走的。你是个聪慧的女子,我这一路也看得出你很喜欢他,我相信你的眼光。更重要的是,他的眼睛就未从你身上移开过,想必也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
周娘子,一边说着,一边看了一眼身后的冥夜,话头一转道:“当然,如果你后悔了,我也可以帮你回家,有卫宽在,他拦不住你的。”
说起卫宽,周娘子则是一脸幸福的神情,仿若卫宽是她世界里的一个英雄,而沈洛弗这才意识到,这种神情并未恰如其分地出现在她和冥夜的脸上。
他们之中似乎还隔着一层看不透摸不着的屏障,让他们并未真正的像一对心灵契合的璧人,可是却又默契地忽视着那层屏障,假装着一切在重新开始。
沈洛弗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周娘子也只当讲了一个笑话,当即拿起选好的一对耳环比了比,仍然不满意的模样。
“我们去前面再逛逛。”
周娘子话落,人就已经拉着沈洛弗奔赴下一个摊子了。
霁安镇的集市会持续到落日,但那些居住较远的摊贩已经陆陆续续地收摊回家,周娘子的兴致渐消,沈洛弗的身体已经疲态渐显。
出镇的时候,卫宽已经在镇子口等了许久。
周娘子和卫向阳一见卫宽,立刻便跑向了他,一人一边抱着卫宽。
卫向阳更是立刻向他打起了小报告,“阿爹,你快管管阿娘吧!她老是这样,一到了街上便不像话,街上又不能骑马,我的腿都快断了……”
“阿娘把你生出来,你陪阿娘逛个街怎么了?”
“好了好了。”母子俩一副又要拌嘴的模样,卫宽瞧见还有沈洛弗和冥夜在,当即提醒道,“你们俩也不怕让人看笑话。”
周娘子这才意识到,赶紧从卫宽身上离开,朝着沈洛弗致歉道:“哎呀,都怪我,今天尽让你陪我了,都忘了是陪你们来的。”
卫宽也跟着致歉道:“不好意思,我家娘子就是这样,一到了这街上便跟换了个人一样,看什么都觉得有意思。”
沈洛弗低头一笑,随即示意道:“无碍的,我们想要的东西,冥夜都已经采买好了。”
周娘子看向冥夜身后的那匹马,身上挂着两个早上没见过的包裹,原来方才他跟在身后的时候就已经顺手采买了一切,当即便替沈洛弗满意起冥夜来。
卫宽也与冥夜颔首示意,“时候也不早了,我们便回程了,二位是否一道?”
“我突然想到还有一样东西没有置办,需得回去一趟。”冥夜走上前来,回道。
“既是这样,我们便不打扰了。”卫宽也会意地告辞,牵过马带着母子俩离开。
周娘子还要再说些什么,被卫宽一把拉过,小声地提醒着,“娘子,你已经打扰人家一整天了。”
周娘子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心虚地闭上了口,跟着卫宽乖乖回家。
冥夜和沈洛弗望着一家三口远去的身影,眼底浮现出几分发自内心的安宁,仿若这周围的一切都在此刻归于平静,清晰得能听见风吹过耳边的声音。
也许他们也可以过上这样的生活。
一家三口渐渐消失在视线中,二人的神态方才回过神来。
“我们忘了什么?”沈洛弗转过身疑惑问道。
“两身衣服。”他淡淡地回道。
沈洛弗依然不明所以,重复着他的话,“衣服?”
“沈洛弗!”冥夜郑重地唤她,认真地凝视着眼前的人,眼底似有波涛汹涌,然后一字一句,无比轻松地道:“我们成亲吧!”
她一下瞪大了眼睛,诧异得说不出话来,一时间竟不知身处何处,不知眼前人是何人。
“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成亲吧!无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天地为证,日月为凭,就我们两个人。”
冥夜说着,从身上拿出了那块曾经送给沈洛弗的玉珏,一字一句道:“这块玉珏是冥夜存在的证明,当初我让萧离尘将它给你,你又让无痕带了回来,现如今我终于可以亲手将它送给你了。”
沈洛弗接过玉珏,看着那处被抹去的痕迹,长久的无言,心底的触动经历一潮又一潮,再抬眼看见冥夜的这片刻里,她的思绪已然历经了半生……
眼底的晶莹流转,分不清真实和虚幻,说不清原由,对面的人还在等着她的答案,真诚至极……
他的眸光温柔而又盈满,仿佛再也装不下任何人与事。
她含着泪点了点头,他已情难自禁地将她拥入怀中,深邃晦暗的眼眸中一闪而过欣喜明媚的光,肆意享受着片刻的安宁,可片刻后又蔓延出几分不明的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