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的方向响起了一道女声。
沈洛弗和冥夜同时朝着门口的方向看去,上午来过的那个小孩儿又一次出现在了门口,这一次与她一道的,还有一位素衣女子。
二人站起了身,朝着院门走去,打开了院门。
“对不起!”门一开,卫向阳便躬着身子向冥夜致歉道,“大哥哥,今日上午我虽是为了救如意骗阿爹来此,但是也是因为我撒了谎,才引起这一场误会。还请大哥哥原谅。”
卫向阳诚恳地道歉,只是这一次却比上午沉淀了几分温顺,想必是因为身边这位女子的缘故。
紧接着那名素衣女子便接着道:“我姓周,是卫宽的娘子,也是向阳的母亲,今日听他们父子说了上午之事,给二位添了麻烦,这厢特来赔罪。”
“周娘子言重了,上午的事既是误会,说开便是,谈不上赔罪。”来的既是妇人,沈洛弗出面也好交流些。
“阿娘说,此事我一错在不该撒谎,第二错在因为我的谎言给他人带来了麻烦,第三错在我在意识到错误之后没有及时道歉。所以才特意带着我向你们当面道歉,还请哥哥姐姐原谅。”说着便又朝着未表态的冥夜行了致歉之礼。
沈洛弗瞧这动作显然是大户人家教授的礼节,又见面前的妇人虽然举止热情爽快,但气质却有不凡,全然不似山间妇人的模样,此行也是重在教育卫向阳的德行。
随即看向冥夜,示意他结束这场误会。
“我原谅你了。”冥夜从身后走了出来,但又似乎不习惯配合一个母亲去教养自己孩子的德行,语气也有些不适应,只能漫不经心地说道,“此事就此过去吧。”
卫向阳闻言这才重拾欢喜朗声之姿,高声道:“多谢大哥哥。”
见他正要放肆,周娘子眉眼一盯就让他收敛了神色,又做恭敬乖巧的模样保证道:“阿娘,向阳知错了。我以后一定谨言慎行,严于律己,宽以待人。”
周娘子这才神色缓和,刮了卫向阳的鼻子道:“这次就饶过你了。”
转而又将手中的菜篮递给沈洛弗道:“这是我们自己种的小菜和一些鸡蛋,还请二位收下。”
“这……”沈洛弗推过篮子,她一向不善于接受别人的好意,一脸地为难。
“二位就收下吧,这是我们的心意,我们久居这山中,家中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还请二位莫要推辞。”
沈洛弗一听她这样说,便更不知所措,求助看向冥夜。
冥夜则一把接过推搡间的篮子,结束话题道:“盛情难却,那我们便收下了。”
眼见二人收下,周娘子顿时眉眼见喜,原本因为上午误会的歉意,在此刻也演变成了一种热情。
“我们一家人在这林中住了许久,也没见过什么人。我见二位气质非凡,想必不是寻常人家,你们既然搬来这里,也算我们有缘做这个邻居,日后若有需要的地方,只管开口。”
周娘子一脸热情,说着还朝着二人来回看了看,更是一脸心照不宣的表情。
察觉到周娘子的神色,沈洛弗不明所以地与冥夜对视一眼,继而只能尴尬地回应着:“如此,便先行谢过了。”
“这是哪里的话,你们初到此处,可有什么需要置办的?山下几里外有个镇子,每月初一十五都有集市,正好我见你们有马,来回也方便,若是有什么缺的,都可以去看看。”
周娘子热情地介绍着,一旁的卫向阳更是在听到集市之后,眼前一亮,“明日便是初一了,阿娘,我们是不是也能下山了?”
周娘子低头看了一眼他,叉着腰,像是斗嘴的模样,“你这小鬼,就想着下山。我这是跟人家介绍一下这里的情况,哪儿都有你!”
“我这不是提醒一下你们嘛!不然你们都不知道算日子了。”
卫向阳仰着头嘟囔道。
眼前的二人说是母子,此刻却像两个斗嘴的孩子,一时间,沈洛弗依稀想起了一些故人,竟看着二人出了神。
周娘子意识到这一点后,连忙转过头朝着沈洛弗二人解释道。
“我家这小鬼就是这样,一点都闲不住,要不然也不会跟只兔子做朋友了。二位见笑了。”
沈洛弗回过神笑了笑,摇了摇头。
“明日,我们去镇上看看。”身边的冥夜看着她突然说道。
沈洛弗意外地看向他,又听他接着说道:“准备得匆忙,这里还差好些东西,去镇上看看情况也好。”
冥夜的视线投向了小院,这里确实简陋了些。
“阿娘,我们明日也去好不好?”卫向阳拽着周娘子的衣衫恳求道,两只眼睛圆溜溜地转着。
周娘子在脑海中转过这个提议,又再看了一眼沈洛弗后,欣喜道:“沈姑娘,不如明日我们一道吧!一是你们刚到此处,也需个带路的,二是我见你亲切,心中欢喜,也想与你交个朋友。如何?”
周娘子一脸热忱,眉眼之间也尽是热情和善意。
一听她这样说,有关上官忻若的记忆又瞬间涌上了心头,当下点了点头,感慨道。
“周娘子客气了,我见娘子也有如见故人的感觉。明日便有劳了。”
“哈……我也有一种我们曾经见过的感觉。”一听得沈洛弗这样说,周娘子顿时喜上眉梢,如获挚友,当即约定道,“那如此便这样说定了,明日天亮我们来此唤你,然后一同下山。”
“好,明日见。”沈洛弗笑着回道。
“明日见!”周娘子牵着卫向阳离开。
卫向阳闻言更是高兴得跳了起来,牵着周娘子的手瞬间便撒开了,一路蹦蹦跳跳地往前跑去。
“好耶!可以下山了!”
“你慢点!”
沈洛弗站在门口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脸上的笑意渐渐凝滞。周娘子看起来比她年长几岁,虽早已做了母亲,但她的身上仍然带着几分孩子的心性。
“你可是想起了谁?”
冥夜顺着她的目光察觉到了她的异常。
“周娘子让我想起了忻若,日后她要是做了母亲,定然也是个会与自己孩子拌嘴的母亲。”
沈洛弗不可否认,虽然她曾经是将自己看做是沈枼娴的女儿去活着,所经历的任何事皆是一场错位,可在那段时间里,上官忻若于她是一个超越血缘关系的存在。
沈洛弗短暂地回忆了那一段错位的记忆,却没有注意到冥夜在听到上官忻若这个名字时,眼底黯然一沉,再看向沈洛弗时,方才的情绪已经消失得干净彻底。
“那就感谢这位像三小姐的周娘子,解决了我心头的一桩大事。”
说着,冥夜便提起篮子从沈洛弗的眼前一晃而过,今天的晚饭也算有着落了。
然后转身朝院里走去。
意识到冥夜在说什么之后,沈洛弗追了上去,开始担忧起家里的经济状况,“那我们明日还能赶集吗?”
若是过日子,从现在开始便要精打细算了。
听到沈洛弗的问题,冥夜没忍住地笑了笑,“你忘了我是谁了?”
走到屋里,冥夜将篮子放下,又一次按着她坐下,然后一边说着,一边走向书案侧拿来笔墨纸砚。
“这次怪我,我本想着这小院能住人便好,却忘了这是我们两个人的院子。在你想到想去哪儿之前,看来我们要在这儿住好一段时间了。”
话落,冥夜便已经在沈洛弗的身边坐下,展纸、执笔、蘸墨,“今天我们将缺的东西都写下来,明日再去市集看看情况。”
一点点地细数着小院里可能缺少的物件。
“这次失策,没能想到山间的猎物骤减,若是久居,或许我们也可能像卫兄他们一般,在家蓄养些牲畜,种植些作物。如此还需置办些农具……”
冥夜认真的样子竟让沈洛弗都看得有些痴了,她以前从未见过他这样的一面,更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放下仇恨,回归到这样的一种生活。
可这两天下来,在她还在怀疑的时间里,他却比自己更早进入了这样的状态,甚至让此刻的沈洛弗觉得,一直未曾放下过往的那个人是自己才对。
“怎么了?”对面的人抬起头,忽然问道。
“……”沈洛弗应声回过神,朝着对面的人挤出一个笑容,然后轻松道:“我已经在想明日的集市了。”
冥夜执笔的手微微一顿,深深的眼底也浮现出丝丝缕缕的笑意,然后垂眸一笑,继续去写方才提到的名字,举手投足之间也有了一种轻快的节奏。
晚霞渐起,月落日升,新的一日来临。
周娘子与卫向阳的声音在院外准时响起。
沈洛弗和冥夜正好牵了马走出院子,四人正式汇合。
卫向阳此刻正坐在马上,周娘子一手牵着缰绳,另一只手拿着一顶幕离,正等着沈洛弗出来。
“沈姑娘,这顶幕离送你,我想着你应该有用。”
周娘子将幕离递给沈洛弗,像是替她想到了什么,但沈洛弗却以为她是看到了之前阴月教发出的圣女画像,认出了她,一时忧上心头。
但对面的人却笑着凑过来小声而郑重地说道。
“你不用瞒我,我第一眼便看出来了。”沈洛弗面色一僵,“你是跟着他私奔到这儿的吧!虽不知你们是从哪儿来,但待会儿要是在镇上遇上了来寻你的家人,也好有个遮挡。”
周娘子料想周到地解释着,沈洛弗这才明白这两次见面,周娘子那总是心照不宣的微笑背后是源于什么,原来她是将自己和冥夜当做了私奔的痴情男女。
仔细一想,他们现在这样似乎也与私奔没什么区别,不过准确的说,应该是冥夜跟着自己私奔才对。毕竟自己才是那个无门无家,拐带大户人家“小姐”的“穷小子”。
明白一切的沈洛弗尴尬一笑,一时也不知该不该去解释,如何解释。
但周娘子却紧接着贴心地给了她一个台阶,“你放心,我都明白的。相比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子能遇见一个真心喜欢的人,总是不易的。我也是过来人,都明白的。”
周娘子一脸心知肚明,又心照不宣的神情,也让沈洛弗顿时明白了她这一系列的周到。
“周娘子你……”
沈洛弗的话没有说完,周娘子已是一脸肯定的模样,笑着点头。
沈洛弗眼里闪过一丝震惊,不仅仅是她的所为,更是因为她的口无遮拦和初次见面的坦诚相待。
“我比你大几岁,你若是不介意便唤我一声姐姐,日后他若是辜负了你,我也有个名头替你出气才是。”
周娘子一脸义气,说着还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冥夜一眼。
沈洛弗也随着她的话看去,脸颊却是一红,因为周娘子不知道,凭冥夜的功力,方才她们这悄悄话定然是一一落在了他的耳中。
对视之际,沈洛弗尴尬地回避了视线,说不出话。
周娘子却丝毫不知地朝着冥夜礼貌一笑,眼神也像是在说以后沈洛弗便是她妹子了。
沈洛弗尴尬地笑着,周娘子的眼神更是直溜溜地盯着自己,像是在等自己一个回复。
热诚至此,沈洛弗也只能背对着冥夜的方向尴尬回道:“周姐姐说笑了。”
沈洛弗改了口,周娘子的笑当即堆满了脸,随即也出声道:“那我们出发吧!”
周娘子潇洒翻身上了马,坐在了卫向阳的身后。
“好耶!下山啦!”卫向阳脑子里只有接下来要去逛的集市,满心欢悦。
冥夜牵着马缓缓走近,眼神却是直直地望着她,像是在探究她的心意。
沈洛弗却无勇气去看他的眼睛,心中犹如一只蹦跳的小鹿,只能不停地将视线投向别处。
看着她这般手足无措的模样,嘴角勾勒出隐隐的笑意,转而轻声提醒道:“该出发了。”
沈洛弗紧张地上了马,冥夜紧随其后。
因为紧张,沈洛弗的感官被无限地放大着,他的呼吸就在身后均匀低吐纳着,靠得越近,便愈加的清晰可闻。
但冥夜却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的模样驱动了马匹,跟上周娘子的步伐,一路向山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