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恩进入了大殿,座上的王者按摩着眉心,似乎依然没能平复身体的不适。
守恩连忙上前,关切询问道:“陛下,奴婢去请御医。”
话落便要去唤人,可是刚一转身,便听得苏闫倏然低沉了许多的声音道。
“不用了!”
守恩脚下的步子微微一顿,转过身来,够着去看眼前的人。
苏闫放下眉心的手,双目已骤然一深,抬眸注视着大殿外的方向,嘴角噙着几分不明的笑意,甚至夹杂着几分危险之色。
守恩的神情一沉,拱手拜礼回禀道:“回禀陛下!宸王今日从城外带回了一位女子!目前正安置在辰王府。”
“是谁!”
“沈洛弗。”守恩低着头,不敢去看上方人的表情。
“这个女人,还真是个祸患!”苏闫的表情渐渐变得阴狠,连带着周身的气息都变得寒冷,俨然一座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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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筹出了朝尹殿,踏步便要走,身后的苏辰出声喊道。
“你到底要做什么?”
苏筹停下,转过身看他,眼底流淌着苏辰看不明白的底色。
“五弟不是都知道了吗?”他坦然地承认,从容镇定,“只是下一次最好能了解得全面一些,莫要再像今日这般心急了。”
“是你送来的消息,是你引我去的北齐?”苏辰突然意识到,自己没能得知齐修要来连安的消息,是因为他的调虎离山,是他利用了自己的关心则乱。
苏筹的眼神微微一闪,没有回答,却是默认。
可他的默认却让苏辰怒从中来,忍着一股怒火斥问道:“你知不知道,她差点跟萧离尘一起死在了北齐!”
听到她的消息,他下意识了垂眼,但片刻后却是云淡风轻地回道:“我知道。”
“你说什么?”苏辰诧异地问出了口,一时不解万分,转而嘴角扯过一声笑,“我原以为只有我会拿她试探你,没想到你也一样,你也利用了她来算计我,我们俩根本没有区别……”
他突然觉得自己在沈洛弗的面前不再低他一等,他也并非坚定地选择了她。可是在得出这样的结论之后,他又为沈洛弗感到一种难过,甚至在心底嘲讽着自己此刻的小人心境。
更让他心中百感交集的,是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些痛心?他骤然想起了许多的前尘往事,他们之间已经没了所谓的杀母之仇,亦没有皇位之争,即使在骓云山的那些日子,并不是真正的他,可是阴差阳错的,他就是没有忘记曾经的那个“三哥哥”。
他无法忽视心中的这份情绪,最终注视着眼前的人,痛惜道:“我从没想过,你会冷血无情到这个地步,更未想过,你会拿整个南苏做局!”
即使是在被人戳破谋划的时刻,苏瑾的表情也是一贯的平静,甚至没有一丝的变化,在沉寂的氛围中冷漠应道:“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便让我看看,你究竟有没有这个能力守住南苏?”
“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苏筹的冷静让苏辰骤然怒道,不明白他怎么可以将复仇进行这样的地步。
苏辰直视着眼前的人,心中五味杂陈,然而回应他的,又是一个无言的转身,什么都没有留下。
出来的时候,已是晚夜,宫门处的侍卫为他递来一盏明黄色的宫灯,他看也没看地径直走过,独自在夜幕之下前行。
他一向都适合在夜里出行。
见此,身后的那名侍卫也不再跟随,持灯回到了自己的岗位。
临近冬日,寒凉的夜色缓缓降下一层水汽,一点点地沉浸在衣衫之上,徒增重量。走出宫门时,他察觉到肩上增加的微弱重量,于是微微抬头看了看天,乌云掩月,不见星辰,就连月泽都显得雾蒙蒙的。
等到苏筹再将视线移下来时,却看见了那个久违的女子。
他没想到能在这里见面,而她此刻也正好看过来,眼里流淌着不明的情愫,她的身边陪着楚铭,明显是在等待苏辰的出来。
二人隔着数丈站在原地,两两相望,谁都没有上前。
他们目光交汇,相顾无言,却又似在无声中宣告着彼此的决心与信念。
宫门的侍卫递来缰绳,苏筹翻身上马,在路过时,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既非冷漠,也非眷恋,更无不舍。
与上一次他离开的时候一样,她又一次被提醒着:这个世上再没有冥夜了。
秋日的夜其实并不冷,只是日落黄昏后天色渐晚;也是思绪万千,千言万语尽鲠在喉;亦是前路漫漫,却一眼就看到了尽头;是他们意外的相遇,然后诸多遗憾。
苏辰走出宫门的时候正好看见沈洛弗黯然神伤的模样,他意外她会在这里等自己,可是在看见她的神情之后,便只剩下了心疼。
“怎么在这里等?”他柔声问她,转而又责问着楚铭道,“我不是让你在府中照看她吗?”
楚铭自知有失,低了头只当认错,“是属下失职!”
“你别怪他,是我自己要来的。”沈洛弗替楚铭解释着,但原本来此的原因,在见过苏筹之后已不言而喻了。
苏辰明白她来此就是想知道苏筹的动作和南苏接下来的安排,上了马车后也坦诚相告。
“父皇早已得知了苏瑾逃亡北齐一事,也答应了会派人前往齐郢山视察……”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只是齐修和杨凝兮不日就会以省亲的名义来到连安,此事也将会由苏筹全权负责。若真是大战在即,那齐修此举无非深入虎穴,我一时还看不透他们的意图。”
苏辰的语气有些失落,沈洛弗在听闻这个消息之后,也甚觉疑惑,一时也想不通苏筹的计划,只是在联想到在北齐打过交道的齐修时,思虑道。
“之前我与他交涉之时,他曾说配合苏瑾攻回南苏,是北齐付出最小代价的方式……这说明齐修不是个硬碰硬的人,直接以军队进攻南苏是他最不愿动用的方式。”
苏辰也想起了当日齐修向他示好时的场景,同意道,“不错,当日他来北齐也曾暗示过我,想来他一直便在等待南苏内乱的时机,只不过如今这个人是苏瑾而已。”
“如果是你会怎么做?”沈洛弗突然生出了一个想法,当即向他问道。
苏辰明显一惊,看了她一眼,叛国是他绝对不会做之事,可是转眼便明白了沈洛弗这句话的意图,随后靠着车壁沉思道。
“如果是我,我不会将主动权都交给北齐,南苏不能成为北齐的傀儡。我相信不管是我,还是苏瑾,我们都该有这个共识。”换位思考之下,苏辰渐渐摸索到了苏瑾的想法,紧蹙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来。
沈洛弗听着苏辰的话,结合她之前与苏瑾的接触,也跟着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因此,除了上官晋洪,苏瑾一定还有别的退路!他不会将所有的实力都用在之前的逼宫之上,而那些隐藏的实力,也只有苏瑾回来才能为他所用,才能真正与北齐里应外合。”
“省亲!”
苏辰豁然开朗,终于想明白了齐修在这个时候回连安的目的,“原来是这样!这场战争的开端,不在齐郢山,而在连安!北齐只是他的助力,若我们真的调派兵力巩固边防,连安就会空虚,反而让他们有可乘之机。”
“相信不久之后,齐修便会传来擒拿苏瑾回连安的消息,到时候苏瑾也会名正言顺地出现在连安。”沈洛弗顺着他的话补充道。
“不仅如此,齐修若是在连安出了什么意外,北齐的军队也会就此进攻齐郢山。师出有名之下,南苏会陷入真正的内忧外患。”
二人一言一语打通了思绪的关键,瞬间恍然大悟,苏辰眼里的震惊也久久不能平静,再抬眼时却看见了沈洛弗眸子里那份更深的恐惧。
“怎么了?是不是伤犯了?”苏辰担忧地问道。
沈洛弗怔怔地看向他,说出了一件不能忽视的事实,“他就是要让你们互攻互防,如果你拦不住苏瑾,连安就会沦陷,北齐的军队会以最小的代价踏入南苏。如果你要守住连安,两国交战,南苏和北齐都会付出惨重的代价。”
苏辰的表情骤然沉重,他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苏筹的可怕,就算可以预测到他的每一步,但是无论哪个结局,都是南苏所不能承受的。
紧握的拳头倏然地松开,抬眸看向对面的女子时,只见她的眼里尽是一种无力的绝望,他又一次看到了当时在北齐见到她时的神情。
他没能控制地抓起了她的手,认真地凝视着她道:“沈洛弗,还有我。不管你跟我回到连安是为了什么,就算是为了南苏,我也会尽我所能阻止他!”
这句话,既是对她,也是对自己。就当是为了骓云山的那场长达十二年的骗局,即使那个人不是他,他也曾真心地将他视作过兄长!
迎着他的目光,沈洛弗感觉到了一种情意,又仿佛透过他看见了许多人,那些人也都真心地希望苏筹能够停下。
苏辰的眼底升起了一股信念,沈洛弗的眼神也渐渐恢复了神采,朝着他微微点了点头。也是在此刻,苏辰意识到自己的不妥,连忙收回了手,马车也在此刻停了下来。
“王爷,到了!”楚铭的声音传来。
苏辰先行下了马车,正要去扶沈洛弗下车时,另一辆马车也在王府门口停下,他一眼便认出了那是宫里的马车。
一位内侍从车上下来,朝着苏辰微微行礼,然后传话道:“陛下口谕,请沈姑娘宫中走一趟。”
苏辰与沈洛弗意外地相视一眼,正意外苏闫如何会知道沈洛弗的消息,随即问道:“父皇可有说是为何事?”
内侍恭敬回道:“奴婢不知!”
苏辰又看了一眼沈洛弗,说道:“我陪你一起去!”
话音刚落,那内侍便又强调道,“陛下特意交代,只见沈姑娘一人。”说着又是一个恭敬的作礼。
苏辰细细端详了那内侍一眼,脑海中闪过一些疑虑,当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本王没在朝尹殿见过你!”
那内侍恭敬回道:“奴婢闻安,是最近才调到长清宫的内侍,殿下不常出入后宫,自然不曾见过奴婢。”
苏辰又看了一眼他一眼,终究是没看出什么破绽。
沈洛弗也就此回道:“我随内侍大人入宫。”
话落,苏辰注视着沈洛弗刚下一辆车,便又上了另一辆,目光中尽是疑惑与担忧。
闻安内侍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在上车前又朝着苏辰行了一礼补充道。
“陛下有命,沈姑娘会在宫中住一段时日,还请宸王殿下不必担忧。”
说完便跟着上了马车,车官驱了马掉头,往宫中的方向去。
苏辰看着远去的马车,不由问道:“沈洛弗今日才随我回城,父皇怎么会知道?”
楚铭立刻领会了苏辰的意思,当即领命道:“属下这就去查。”
话落,楚铭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苏辰一人看着往宫中去的马车,担忧不已。
坐在车中的沈洛弗打量着眼前的内侍,没发现什么异样,透过车帘的缝隙去看外面,也确实是去宫中的路。只是她一时还想不通苏闫召见自己是为了什么?
相同的时间,马车行驶进了宫门,一路到了内宫后,马车停了下来,那名内侍方才开口道:“姑娘请随我来。”
说完便下了车。
沈洛弗紧随其后,下了人,车官便驱车离开。
小内侍提着灯将她往后宫的方向引导,不知道是否是夜深人静,沈洛弗所行之路并无他人,只有路边有序点亮的宫灯照见着前路,一直到一座辉煌的寝宫时,长廊处才能看见三两守夜的宫人。
长清宫,沈洛弗走近之时,终于通过这三个字辨认出了所到之处,正是苏闫的寝宫,另一名年长许多的内侍正站在门口等候。
沈洛弗细细看了那人的神情面貌,认出了他是一直侍候苏闫的贴身内侍,守恩。
“中官,人带到了!”
“嗯,你下去吧!这些日便不需要你了。”闻安转身退下,没有意识到守恩的话带着几分不明的意味。
沈洛弗顿生警觉,还未来得及想明白,便亲眼看见守恩一个挥手,一支暗器便射向了离开的闻安。
身后的闻安应声倒地,沈洛弗惊讶地看向眼前的人,守恩的脸上却是一副祥和的笑容,朝着沈洛弗尊敬回道:“陛下今日已经歇下了,待陛下醒来,我会亲自来请姑娘。”
说着闻安的尸体被迅速收走,迎面来了两个宫女,提着宫灯示意沈洛弗跟她们离开。
一切发生得太快,沈洛弗还未完全想明白,身体也只能跟着两名宫女离开,一路来到了一间房门前。
其中一名宫女推开了房门,露出屋子里的一片黑暗,另一人将手中的灯递给了她。
沈洛弗前脚刚踏进房中,身后的房门就被迅速关上,引路的两名宫女也不见了身影,房门外也隐约传来了金属碰撞的声音。
门被从外面锁上,沈洛弗也立刻意识到:她被囚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