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甫闪动着那双湖水般黑里透着深蓝的眼睛,直盯盯地看着徽宗,等着徽宗的应答。这样看似没有礼节、肆无忌惮地直视皇上,大概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王诜,再就是王甫了。
徽宗故意板起了面孔说:“那样的场合,那样的地方,你能喝酒啊?能喝得下去吗?能忍心破坏那样的氛围吗?不过,也确实是个遗憾。王甫啊,你比当年的王诜厉害多了,朕欣赏你,也喜欢你。嗯,朕同意你的意见,就这么办吧。”
吃过晚饭,徽宗由杨光华、蔡京、高俅等一干宠臣陪着,一起来到了延福宫里夜市庙会的剧场。君臣一看,两个连在一起的硕大帐篷里面灯火辉煌,明亮如同白昼。徽宗左右环视了一下,就直奔自己的龙椅而去。龙椅的前面,是一张小叶紫檀的长几型龙案。龙椅和龙案都比地平面高出三尺多。徽宗坐在上面,自然就有一种高高在上威风八面的气势。徽宗的酒、菜,都单独摆在龙案上,由六个太监专门负责为皇上斟酒、上菜、布菜,杨戬负责为皇上尝菜、验酒,每上来一道菜、斟上一杯酒,都要先由杨戬先当着皇上的面分到专用小碟和酒杯里,由杨戬尝过验过,皇上才能放心地吃喝。这既是安全和卫生的需要,也是皇帝尊崇地位的体现。在龙案前面,是一张直径大约一丈、能够旋转的超大型圆桌。负责上菜、上酒等等事项的太监们,已经在出出进进、左转右旋的忙个不停。杨光华蔡京等重臣宠臣们全都在圆桌旁毕恭毕敬地垂首而立,静候皇上发话。
此时,张宁向徽宗禀报说:“启禀皇上,菜上齐了,酒斟好了。”
徽宗问道:“酒是什么酒啊?”
张宁答道:“是绍兴的封坛古越龙山花雕酒。”
徽宗一听,很是高兴,“好啊,好酒。各位爱卿都请坐,请坐。”
随着徽宗一声令下,众臣纷纷落座。坐下后,徽宗致祝酒词说,“各位爱卿啊,有人给朕提意见,说八月十五晚上在万岁山顶没捞着喝酒啊,没喝上酒所以不尽兴,还不满意、有意见,并且发牢骚。所以呀,今天晚上呢,朕就请各位爱卿来喝大酒,噢,不是大酒,是美酒。这个酒可不得了,是咱们大宋最好的老酒,不知各位爱卿喝过没有?喝过的多不多?这里朕要给各位爱卿说,那个发牢骚的,提意见的,不满意的,他是谁呢?再等一会儿啊,朕要罚这个人多喝三杯大酒,大家说,怎么样啊?”
高俅率先站起来喊道:“皇上英明,谁有意见就该罚,狠罚,简直是毛病,还敢对皇上有意见。哼!”
蔡京见高俅发言支持皇上、声讨那个提意见的人,自己当然不能落后。在这种事上,自己如果落后,说明自己的立场有问题、自己对皇上的忠诚度有问题,因此他轻轻的咳嗽了一声,故意的拖着长腔说,“皇上,老臣以为,这个提意见发牢骚的人,定是一个不知好歹的楞头青吧?皇上在万岁山上祭月,大家都是参加了的,那是多么神圣多么隆重的仪式啊,那种仪式、在那种地方,那么神圣那么庄严,怎么能喝酒呢?这是谁,竟敢胡说八道?必须惩罚的。皇上,绝不可轻饶!”
梁师成也接上说:“就是嘛,万岁山上那是祭月的特别时刻;再说是在山顶,还能喝酒啊,喝了酒怎么下山?喝了酒下山,皇上的安全谁能来保证?这是谁不知好歹不识抬举,不懂轻重啊?”
童贯声若洪钟,说,“这家伙完全是胡说八道,我看应该把这个家伙拉出来,打他八十军棍,以儆效尤。”
徽宗听着这些人七言八语纷纷表态,心里感到既欣慰又好笑,也确实高兴起来了,就用手做了个往下压的动作,说:“停,停!各位爱卿且停。要说这个发牢骚提意见的人嘛,也不是坏意。你们想啊,他要不提这个意见,你们怎么能来喝上这顿大酒,这等美酒呢?你们又怎么能跟朕在这样一个美好的夜晚,在这样一顶具有独特风情的大帐篷里,又是在这么一个舞台上,来一个公众野餐呢?想想看,这是多么好的美事啊,你们应该感谢他才对,不应该声讨他,朕也不会惩罚他。”
徽宗的这番话,把刚才发言的人噎得直翻白眼,没想到拍马屁又拍在蹄子上,被踢了嘴唇。
在徽宗说这一番话之前,王甫差点要崩溃了。他没想到,跟皇上的一个玩笑,并且安排这么一个酒局,本来是个好意,想着活跃一下气氛,让皇上高兴高兴,乐呵乐呵,没想到好心变成了驴肝肺,惹得这些人竟然群起而攻之。随着几人的相继发言,王甫已经开始沮丧、开始担心了,他担心皇上受到这些人的怂恿和鼓动,会真打自己的军棍或者罚自己,那样可就惨了。
正在他心里像十七个水桶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安时,徽宗打断了那些人的发言,开始说话。说了还不到一半,王甫的心里就如开了一锅水一样,咕嘟咕嘟的只冒泡,又痒又爽。他觉得自己还是有先见之明的,自己的所作所为皇上还是欣赏的,看来自己很快也要步入蔡京高俅梁师成他们那特等宠臣的行列了。想想也是。倘若自己不到这个火候、不到这个份上,皇上怎么能这样欣赏自己、这么信从自己的话呢?尤其是这几天,皇上一不高兴就找自己,只要跟自己在一块儿,皇上他就高兴,这不说明了自己在皇上心目当中的分量和地位了吗?正如皇上说的,前有王诜,现在有他王甫,不光前程没问题,现实眼下的待遇也错不了啊。
这么想着,他的脑门上又咕咚冒出来一个新主意,就站起来对着皇上行个礼,又对着各位大臣行了个抱拳礼,然后说道:“皇上,各位大臣先辈,王甫这厢有礼了。王甫大胆提个建议,今天皇上要为大家出题,咱们来一个击鼓传花。花传到谁手上鼓点停下,谁就得背一句跟酒有关的诗词。背不上来者,请皇上罚他。罚他干什么呢?”
王甫停下不说了,却离开自己的座位,径直跑到皇上跟前,把嘴巴凑到皇上的耳畔,悄悄地说如何如何。
徽宗听了,先是轻轻地点头;听完了,王甫刚直起腰,徽宗已经哈哈大笑起来,说:“朕看这个办法好啊,这个办法啊,一定热闹,一定让大家都高兴,并且也会是一个创举。哈哈,大家等着吧,朕就当这个总裁判。”
说着话,徽宗就端起手边那只纯金打造的酒杯,往前高高一举,又说道:“各位爱卿,先干杯。前四杯,是大喜的酒。哪来的喜呢?朕不妨在这里给大家说。朕跟各位爱卿在一块高高兴兴就是喜事,自然要来一个红双喜四红喜啊,干!必须都干,啊?”
连干四杯,凑齐了四喜以后,徽宗就问:“各位爱卿,谁还有什么好的主意?尽管提来。朕今天晚上高兴,对谁的主意、建议,朕都采纳,只会赞成不会指摘。说吧。”
王甫已经提出建议了,其他的大臣们,没有王甫这样的厚脸皮,也没有王甫这样爱出馊点子的歪歪脑子,所以大家都觉得有了那个建议,有了那个活动,这个酒场上就已经够热闹的了,所以没人再提什么建议。徽宗见大家都缄默不语望着他,就说,“好吧,既然大家都没有新的建议,那咱们就按王甫的建议开始击鼓传花了。朕担任总裁判,各位可要严格按规矩来中哦。张宁啊,准备好了吗?”
原来王甫已经安排张宁准备好了一面鼓。脖子上挂着一面战鼓的小太监,听到徽宗的问话,就走到龙案前站住,挺着肚子拿着鼓锤候着。与此同时,先前就已经站在帐篷外面的十六个花枝招展的女孩,按照张宁嘱咐的,排着整齐的队伍,每八人一队,直到龙案两侧站定,充当啦啦队,并参加下一步的节目。当然,她们谁也不知道是什么节目,她们该干什么。
张宁大声回答皇上问话:“启禀皇上,准备好了!”
徽宗就大声说:“三二一,开始!”
就听“咚咚咚咚咚咚咚,”随着鼓声响起,只见一束金黄色的菊花,首先从蔡京手上开始往下传。这束菊花在各位大臣的手上飞速的传送着,一边传送着,徽宗又宣布说,“各位爱卿可要注意了,菊花在谁的手上鼓声停了,谁就输;在谁的手上掉了,也判谁输。输者背一道含有‘酒’字的诗词,一句也行,背不过的,挨罚,先喝酒再出节目。”
这么一说,大家就都格外小心。菊花继续传送,忽听“梆”的一声,鼓棒敲在了鼓梆上,停下了。那一束菊花恰好又回到了蔡京的手上。蔡京如果接得慢了就掉在了地上,传的再快点,下一位就是何执忠。何执中长出一口气,庆幸没在自己手上停下。
这时,女孩啦啦队已经开始呼喊:“宰相,加油!宰相,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