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样问她却没回话,戴岳也不是话多的人,一时间有些静默,偶尔能听到前庭传来的乐器声。
他看着这人阴影下的五官,有些出神的想,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屋子里昏昏暗暗,夜色无处不在,缠绕在她身边,她单手托着紫水晶,说:“我要回去了。”
顾青临和皇太后催了好几趟,明天顾公走,她收拾好也得走了,顾青临还等顾公和她回去开新年宴呢,其实顾公回去就行,用不着她,可皇太后也是少见的催她回,像有急事。
戴岳知道她得回去过年,没法拦,不敢拦,他想跟这个人一起过年,可话说不出口,只得不动声色地拿过她手中的水晶,放在楠木盒子里,帮她收好。
“我送你。”他低着头看不太清表情。
“不用,我们后天夜里悄悄的走,你来就太大张旗鼓了。”这是仇九的主意,他怕路上有风险,不仅如此,他们还安排了两路人马,其中一路是幌子早上走,另一路夜里走的才真是顾长安。
如今局面诡谲异常,谁都怕了。
闻此话戴岳就没再坚持,他回不了京城过年,京中没下回京的诏书,他不能走,且大仗刚过,塞北还需要他留下来坐镇。
其实他在哪里过年都是一样的,哪里都没有家人,京城和塞北没有什么区别。
戴岳把手中的楠木盒子放在地毯上,“我饿了,去吃饭。”
他起身就走,似乎有些生气,背影里也带着几分气闷,入夜不合时宜的嘎了一声,像是送他出门。
顾长安不是不懂,相反,她可太懂了,入夜像个小肉墩扑棱着过来,拱进她怀中,她摸着小豹头,看着那个楠木盒子,裴太医把她捞回来时跟她说,她没有二十年了,连十年都不一定有,这件事只有裴太医和她知道。
入夜舔着她手腕,舌上的倒刺舔红了一片皮肤,外面喜乐入耳,觥筹交错,屋里灯火昏暗,成片的古书堆在地上,她坐在书堆里,半靠着梨花木椅,睁着眼看屋顶雕花,扶手硌得她背疼,她单手推掉瓷瓶上的塞子,小药丸噼里啪啦掉进她手里,又从手里落在膝上的衣袍,有几颗被袍子兜住,剩下的轱辘进地毯里。
她手里还有几颗,也不知道是几颗,没数,指骨有些发白,撰着药的手有些用力,在入夜再一次嘎嘎叫时,她把手中的药全塞进了嘴里,果不其然,苦涩得要命。
她平躺在地毯上,有些嘲讽地笑了,似哭又似笑,终是伸手拿过楠木盒子,取出紫水晶放在心脏上。
在多少年前,戴太傅抱病,在府中教她学习,屋外竹林中有少年,长弓骑马服,剑眉星目如旭日朝阳,当时戴太傅正与她交流亡国之因,太傅说万不可劳民伤财,大兴土木,如桀帝一般建造空中楼阁,当时她年幼,不懂其中玄机,脆生生回:“可是太傅,我最喜欢空中楼阁,我不能有自己喜欢的东西吗?”
当时太傅看着她,一时无话,她坐在木墩上抱着战国策,睁着大眼睛同样看着太傅,目光清澈,不知过了多久,在太傅摸了摸她头叹气时,屋外传来一道洪亮的声音,“祖父,戴衡叫我去骑马,我去了!”
话落从那窗口便露出一个少年,朝气蓬勃,笑脸盈盈,冲开了这一屋子的沉闷。
戴太傅摆手同意他去,待他离去,他说:“那是臣孙,名戴岳,字长山,唐突殿下了。”
她转过头,眼睛亮晶晶,赞叹道:“好相貌!”
水晶压在心口上有些沉重,她伸起手盖住眼睛挡住昏黄的灯光,入夜舔着她鬓角的水渍,咸涩让它不满的叫了声。
门又响了,很轻的敲门声,“姑娘,吃饭吗?”是七巧,她端着几个碟碟碗碗,站在门外。
“不吃。”屋中穿来一声很低的回答,七巧听到了,叹了口气离开。
屋内的空气愈发沉闷,浓重的夜色透过琉璃窗堆满屋子,她躺在那,头发铺在地毯上、缠在脖子上,像失去呼吸一般。
这时,门又响了,沉稳有力的敲门声,她想着是仇九,不想说话,可敲门声一直不断,一声声回荡在屋里,她再一次开口:“不吃。”
敲门声停了,过了一会,门却开了,一股子寒意冲进来,进来一个人,门又关了,那人身量高,几步就到了书桌这,书桌上传来一声响,他蹲下,拿开紫水晶,抱起她,他说:“张嘴。”
他擦掉她嘴边黄色的药迹,掰开她嘴扣出嗓子边那几颗没化开的药粒,在袍子上随意擦了擦手,他举着这人坐到梨花木椅子上,举着温茶送进她口中,“别喝,吐出来。”
顾长安睁着眼睛盯着看他的一举一动,乖乖地吐掉茶水,她睫毛濡湿,有几根软趴趴的黏在下眼睑上。
他又举了一杯温茶到她嘴边,等她喝完,他把人调了一个个,把她的脸贴在心口上,他下巴碰到她头顶,有些无奈,“麻烦精。”
顾长安埋着头没说话,也没表情,他伸手盖在她眼睛上,火热的眼皮触到了冰凉,有些眷恋地蹭了蹭,长睫毛扫在他手心,略痒。
他叹了口气,“小王爷到底想让臣怎么办呢?”
四下无声,唯有风过,这时琉璃窗被敲了三下,两短一长,窗下站着一个人,鬼鸟,顾长安嗯了一声,他在窗户上写着——京,有方,毒,可解。
过了片刻那片字就被擦了去,窗下也没了人。
顾长安侧着头,看着那片被擦掉的雾气,从戴岳的角度看,能看到她消瘦的侧脸,能看到她皮肤上的汗毛,能看到她抿着的嘴角。
她回过头,直起背,直视着他,头发搭在眼前,这人眼睛亮得惊人,不似之前那般沉寂,像有火光亮了起来,灼热、偏执。
她嘴角动了动似有话要说,却一句话也没讲,只见她俯身向前,亲吻在他眼皮上,她嘴很软,戴岳觉得,软的要人命。
薄薄的眼皮下,他眼睛一直在轻微的抖动,心跳得也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