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生确曾面见过此人,并亲口许之以重赏。言及倘他此行一旦不幸为贼人识破,或死在李贼叔侄之手,朝廷会给与其妻、儿、父、兄以重金、厚禄的抚恤。”孙传庭在心中笃定的认为,李自成叔侄已成为了自己的釜中游鱼,肯定是过不了潼关外埋伏的这三关;不过此刻恩师问询,他还是认认真真地向洪承畴做出解释。
“那‘大天王’高杰现在何处?”洪承畴捻须问孙传庭,他悉知这个‘大天王’曾是李家叔侄的嫡系,最是了解他们在危急关头的应对方式。
“门生恐大人传他问话,故而已将高杰带至潼关,此际正在行辕外面等候,大人可要传他进来?”孙传庭深知洪承畴的脾性,他亲手书写的“每临大事必有静气”的条幅,此时就悬挂在堂上,对于‘死间’这类重要的棋子,洪承畴又岂能不问。
“现在且不见他!马上召集众将,我欲面示机宜,至于‘大天王’高杰,自有用他之处……”
洪承畴向帘外叫了一声:“中军!”
大厅的门帘外一声传呼,随着“蹬蹬”的脚步声传来,一位身着副将戎服、容貌俊美漂亮、神态英武的年青将领掀帘而入,他走到总督洪承畴的身边,附耳躬身等候将令。
洪承畴又同孙传庭耳语了几句,这才回头对他轻声吩咐道:“侍候升帐!”
今天晚上,因为行辕之中要商议机密要务,所以平日中总督升帐时响炮、擂鼓、鸣乐的那些排场,以及文武官员大声报名参见等等仪节,被洪承畴统统免去,他只将年前崇祯皇帝赐与自己的尚方剑,用黄缎绣龙的绒套装了,将之摆放在大堂正中的硬木条几上,紧靠着纯色的黑漆屏风。
洪承畴本是从二品的文官,因为皇上赐予他挂兵部尚书衔,商议今晚他换上了正二品的锦鸡补子;在几个容貌俊美的年少家仆伺候下,洪承畴穿上大红色缂丝蟒服,头上戴着六梁冠。腰间系上青玉带,足蹬粉底官靴,在这督师行辕中更显得是卓尔不群。
当他偕孙传庭从签押房来到大堂的时候,被召见的一众文官、武将,都早已分列东、西肃立恭候。大堂之上静悄悄地落针可闻,院中虽然站立着两行全副戎装的武士,却也是屏息凝视鸦雀无声。
洪承畴在大堂中间的太师椅上坐定。他习惯性地轻咳了一声,用凌厉的眼神,将躬立在堂上的全体文武官员们扫视了一遍。
潼关兵备道丁启睿,以及总兵官职以下的文武官员们,都从这一声轻咳中感到了总督大人的威仪,此时大家愈加恭谨,没有人敢仰视督师大人的虎威。过来片刻,先是由陕西巡抚孙传庭、潼关兵备道丁启睿,带领着文官们按品级依次向洪承畴行礼,然后才是武将们依次向端坐在太师椅上的督师大人行礼。
今晚在督师行辕中,虽然没有正式的升帐,一切仪节均是从简,但因为洪督师将尚方抱剑悬在堂上,而督师洪承畴又朝服整齐;所以,大堂上只有孙传庭、丁启睿、几位总兵、副将和总督的几位亲信和高级幕僚有座位,其余几十名参将皆在参拜后全体肃立当场。
这时节的洪承畴,与在签押房中同孙传庭晤谈时那种温文儒雅、和蔼可亲的态度完全判若两人,此刻督师大人神态威严而矜持。
想着明天就可以将高迎祥之后,最为强悍、精锐的流贼,在潼关附近一网打尽;有很大的可能,经过这一场血战,就把李自成叔侄的部众全部消灭,将李自成、李过等人生擒或是阵斩,此时洪承畴的心中,现出从没有有个的愉悦。
不过,鉴于多年的宦海生涯,已经将洪承畴磨练得喜怒不形于色;况且,他今晚的兴奋的心情中略显复杂。他这时既为即将来到的胜利而高兴,也时时在想着那万一出现的不测情况。
他担心智计出众的李氏叔侄,会利用一个小小的破绽冲破牢笼侥幸逃脱;一旦让他们过些时日招集溃部,重振旗鼓,那种情形不堪设想。
由此看来,洪承畴的头脑还是冷静的,他既准备着建立大功,获得朝廷的封赏而加官进爵,或许还能够入阁拜相;不过,也不能忽视因李贼侥幸逃脱而受到皇上的责备。
洪承畴心中明白,不管他明天能不能生擒或阵斩李自成,只要把这一股猖獗多年的流贼暂时击溃,他都要同孙传庭马上领兵勤王,去与清兵作战保卫京畿。
他因为洪家世受国恩,自己也深蒙老朱家的知遇之恩,所以即使崇祯命他现在放弃即将到手的功劳而督师勤王,他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洪承畴一想到自己统帅的这些军队中,粮饷短缺、马匹缺少,大多数将领一提起同清兵作战就显得畏首畏尾,他的心中暗暗发愁。
在督师行辕肃穆的气氛中,陕西、三边总督挂兵部尚书衔的剿贼督师洪承畴,一边在脑子里想着心事,一边接受着最后几员将官的参拜。
等到这些属下见礼已毕,洪承畴又习惯性地咳嗽了一声正要开口说话,就见一点尘埃从屋梁上掉落下来,恰巧就落在他官袍的袍袖之上。多年戎马倥偬,并没有改变他的洁癖,洪承畴用指尖轻轻地掸去袍袖上的灰尘。
他捋了一下自己清秀的须髯,声调抑扬顿挫地开始训示。先是赞扬一年来诸位将领的辛劳与立下的战功,他一再称赞孙传庭娴于韬略屡建殊勋;如今在潼关附近总理戎机,面对凶悍的顽匪布置周密,实不负皇上封疆之重寄。
洪氏一族祖居福建,尽管洪承畴自己的官话说得也不是很好,其间还夹杂有不少福建泉州地方的土话,但是他洪亨九进士及第,不仅博闻强记而且极善于辞令;刚才这一番谆谆教诲,使得孙传庭和一众骄兵悍将听起来十分的顺耳,人人感到感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