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凄风苦雨,并没有难倒这些林海雪原里挣扎出来的汉子。少了那些掳来的汉族女人的拖累,这群骑兵的行军加快了,不久前队的哨官有事来报说是发现了敌踪,济尔哈朗向着表兄请示了一下,便随他前出观察敌情。
单人独骑立于山头之上,回想着单人独骑闯滦河,喝退近万明军、吓杀数十人的丰功伟绩,阿巴泰此时的表情丰富了很多,他兴奋地扫了匆匆而来的堂弟一眼,向着山下努努说道:“这个刘爱塔可不像刚才那群熊包软蛋,你我要小心对付!”
被这阿巴泰兄弟眷顾的刘爱塔汉名刘兴祚,此时他正在自己的刘字大旗下缓辔而行。早起的飞鸟盘旋在这队人马的头上,他们用惊疑不定的目光,注视着一马当先的那个人;这是一员年纪在三旬上下,身材挺拔、孔武有力的战将,即使是普通人看一眼,便知他是弓马娴熟的豪杰。
多年的战场厮杀,仍然没有抹去这人儒雅的样貌。他的面皮白净,修眉朗目、鼻直口方,颌下有着微微的须髯,虽然经年累月习武不缀使他手上的骨节格外宽大,却仍可称得上是圈粉无数的帅叔叔。
从山上远远望去,帅叔叔麾下的这队人马正沿着山路蜿蜒而来。从外表上看,这些兵马与多数大明官军一样,都是金鼓不齐,衣衫破旧,特别是他们手中的兵器,比之刚才那七八千大明官军更不成样子。
不过,这队衣衫褴褛的兵卒,在行军中部伍齐整,军卒们目视前方从不回顾,也没有人交头接耳,只管在将佐的指挥下埋头前行。仿佛这队精悍的骑兵并不是逃出清兵包围的漏网之鱼,更像是奉命凯旋的德胜之师。
这员大将的身后,随行的是两员器宇轩昂的偏将,这两个人不像他们的主将那样默默不语,他们时而催促人马加紧前行,时而小声议论着眼前动荡不安的时局,特别是鞑子绕过了山海关直入京畿,大明军将一战击溃,清兵几入无人之地……
“娘的!这朝廷真特么无能,小小的李贼叔侄就搅得中原心腹大乱,孙阁老老成谋国竟然也……窝囊!”说话的是一名满脸大胡子的将领,他的眼睛瞪得赛过一只中号的狗不理包子。这名姓王的将领本是辽东的土着,他投奔皮岛毛文龙后屡立战功,被毛文龙收为义子,后以都司衔赴援朝鲜,逗留在了辽东。
毛文龙领受朝廷之命在辽东打游击,他自己率部袭占了皮岛,乘虚袭杀后金的镇江守将,得朝廷实授总兵之职,累加至左都督,挂将军印、赐尚方剑,毛文龙率军镇守的皮岛,今天皮岛已经属于朝鲜,现在地图上的名字是椴岛,便一一己之力、以一隅之地牵制在了八旗清兵的后方。
很好笑的是,在崇祯二年五月,孤悬敌后的毛文龙却被辽东袁崇焕,以擅自攻击后金兵和跋扈等十二项十恶不赦的大罪斩杀,从此随着左都督毛文龙,在皮岛一力抗清的将士们都成了无主的孤儿,有的被逼无奈降了后金,糖堆児在这里水一句,1635年后金才建国号为大清;另外,这些战功赫赫的将领,有一部分被觊觎已久的袁崇焕等人收归帐中,成为他人盘中的美食佳肴。
“何止是无能,一帮乌鸦天天在朝堂上相互撕咬,没见有一兵一卒如咱们大帅这样敢于赴援锦州,他们巴不得想像害死毛帅那样害死咱们大帅也说不定!”说话之人是身材高大魁梧的孔有德,他是典型的辽东大汉,长相十分憨厚,甚至有些今日的呆萌之气,自己说完还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独特气质,傻呵呵地又笑了起来。
同是辽东人,他的副手耿仲明却灵巧俊俏,一双灵动的大眼睛飞快地朝众人一扫,压低声音:“论起来,上天无眼,上面派咱们孤军赴援,可是关外已经糜烂至此……,鞑子又不是像总督他们那样傻,怎么会……唉!现在人家绕道进入京师附近,听说那边百姓死伤无数,皇帝老子已然大怒,如今上封不知按了什么心思,只让大帅带着你我不足千人赴援锦州,无粮无饷,你看看士卒们手里用的是啥兵器,那烂糟糟的枪杆还顶不上一根烧火棍!咱们苦战已久,可是再没有一兵一卒出关,你说鞑子入关……罪名……会不会让怎么顶……”
经耿仲明这么一说,一时间在关外很是打了几场胜仗,而且损失不小的这支队伍,众人立时都不吭声了。
他们这些人,内心的天平和京师内地人不一样。满洲人占辽东,杀得他们家破人亡,只得逃出故土投奔以皮岛为根据地,与鞑子打游击的左都督毛文龙以图复仇。总督袁崇焕,在大明官军屡战屡败、丧土失地之际,犹如砥柱中流,在宁远大捷中打败了努尔哈赤,后又在宁锦大捷中打败了皇太极,为他们这些无根的飘萍出了一口胸中恶气,袁督师曾经是他们这些人最崇拜的大英雄。
可是这位自己心目中的英雄,为了党争和私利,竟然杀掉了在危困中收留并重用提拔他们这些糙汉子的恩人毛大将军,不说他们自己,就是与国如同中流砥柱一般抗衡鞑子的人物失去了,鞑子没有了后顾之忧,大明朝廷眼看着岌岌可危,你说这笔账又该怎么算?
“哎,说你哪,在看啥?”糙汉子孔有德捅了捅愁眉苦脸一言不发的刘兴贤,因为见他一直呆呆地望着远方一个人发愣,孔有德觉着自己有义务解除这位兄弟心中的烦忧。
他不耐烦地重复了一句,“咋滴,不说话啦?”
刘兴贤没好气的地瞥了孔有德一眼。他是刘兴祚的弟弟,不仅身形样貌上都小了刘兴祚一号,而且在外人看来有些猥琐和怯懦。
他小心翼翼地四下瞅瞅,催马贴近孔有德,探过上身与孔有德耳语道:“孔哥,只求你尽心尽力保住我二哥,我们刘家就指望着他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