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刘兴贤刚刚还在愁眉不展,现在却又神秘兮兮地来求自己的样子,孔有德耸耸一双浓眉。不解的问道:“你这是咋的啦!”
“唉!要是当年还在皮岛,也就罢了。如今我大哥孤军赴援,咱们千把人天天跟鞑子兵照面,关内的大人们如今一个屁都不放,明明是要我二哥交代在关外,好当他们的替罪羊,如今兄弟们越耗越少,就剩下咱们这二百多人,一旦让女真鞑子知道了我二哥的行踪,他们必定要来捉拿他;一旦被他们拿去,……恐怕真要……碎尸万段了!”
“咋会呢!”孔有德还是有些转不开磨,他不是傻,只是他一向在考虑如何杀死敌人,不愿意思考如何面对笑嘻嘻可是比鞑子还很的自己人。
“你不知道的……”刘兴贤声音更低,那张苦瓜脸上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孔哥,从你来了之后,我就看出来了,你也是被人当成了添头,不是他们自己的人;我们兄弟本是辽东开原人,后被鞑子掠去到了建州,在建州我二哥以才干出众,且伶俐善解人意,深得惜才如命的老憨王努尔哈赤的器重与赏识,所以我二哥便被分到大贝勒代善的正红旗为奴。”
他叹了一口,“随后我二哥便参与了后金与大明朝的辽沈大战,并以击敌、追逃等功勋被授予备御一职,一路积功升至副将,受命管辖金州、复州、海州、盖州,南四卫之地,后来还脱了奴籍成为了后金国中声名显赫的汉官。”
见孔有德听得目瞪口呆,他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不过我二哥痛恨女真鞑子残害蹂躏咱们汉人,他说自己心中良知未泯,带着我们开始采取对抗行动,意欲锄辽人助大明,每遇到汉人被掠至辽东,我二哥便多方保全。随后我二哥领人举义,他们塞要害、焚盗粮、联络诸岛,收复了旅顺,正在步步为营让鞑子难堪之际,咱们朝廷上却有人怕我兄弟抢功,毁了他们予取予夺的辽饷,所以命我二哥退守山海关内;如今京畿、锦州都在吃紧,朝廷方有想起了我二哥和你们诸位将军深入重围,去……”
他本想说去做炮灰替罪羊的,可是糯糯了半天没有说出口,“如今鞑子的这位大汗,早先是最喜欢我二哥的。在那边我二哥叫刘爱塔,便是大汗起的名,依着辽东话‘爱他’的发音……哎呀不好!来……来啦!”
两个人正说话间,刘兴贤神色突变,他惊得尖叫出声,引起了队伍中的一阵惊呼。
孔有德顺着刘兴贤手指的方向看去,但见前面山路的转弯处,突然漫出一大片的烟尘,就如同一团橙黄色的浓雾,浓雾中猛然杀声震天,一团镶黄旗的骑兵裹着风沙从黄雾中涌现出来,就像天兵天将直奔刘字大旗而来。
面对突如其来的强敌,一马当先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刘兴祚,脸上却是出奇地平静静。自从后援断绝,最后自己连关内的音信也收不到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会有这么一天,自己是无足轻重的降将,皇帝并不信任自己,在朝堂之上自己这样无根无基的草芥;如果自己不死朝廷里不知会有多少人寝食不安,看看身后弟兄们的兵器与装束,他唯有苦笑,这些兵器可都是按照头等装备发下来的……。他唯有苦笑,即使今天不被当成弃子,不知道哪天就会成为他人案板上的美食……
来不及叹息了,眼见着大股的清兵蜂拥而至,刘兴祚从容地向自己的后队打了个手势,一身乞丐装的兵勇们便立刻在他的身后站成了两排,当大家刚刚排出迎战的队形;就见他的大手伸向头顶猛然又向下一压,骑兵们立刻翻身下鞍,拉着战马一起卧倒。
这一下还真是及时,随着一声响箭的尖啸过后,强劲的羽箭密密麻麻如同雨点一般,擦着骑兵们的头顶飞了过去。
奔腾在前的那些清军人马,此刻已经可以看得清他们的面目了,孔有德听到清兵们嘴里吼叫着:“杀刘爱塔吖!”
“杀——死刘爱塔!”
刘兴祚指挥着身后的人马避箭,他自己却不卧倒,只用手中的朴刀和弓背左右挥动,拨开射来的箭枝,胜似在箭雨中闲庭信步一般,当一阵箭雨过后,只是在他的左胸甲和右臂甲上各着了一箭。
孔有德看出大帅的举止有异,可是凭他一向不曾钻研人心的大脑,却是说不出所以然来,只是一个人在心中胡乱琢磨,“前几日在河边看到的那个投河寻死的妇人,眼神与大帅何其相似啊……”
率先冲来的阿巴泰已然逼近了刘兴祚,他跃马扬刀满脸的亢奋,野兽一般的光芒在他的眼中跃动,阿巴泰大声的吼着:“刘爱塔!”
战马飞奔到近前,他脚下使劲,在马上站了起来,挥刀就是一招力劈华山,金背大环刀挂着凄厉的风声直劈刘兴祚的面门。
刘兴祚照旧不慌不忙地挥舞朴刀,横担铁门栓向上一架,孔有德的耳朵里就听“嘡啷”的震天一声,一杆普普通通的朴刀硬是架住了阿巴泰砍来的金背大环刀,刘兴祚死灰一般的眼中忽然亮了亮。
习武之人最喜的就是能够与值得自己动手的对手过招,此刻心存死志的刘兴祚准备称量一下这位贝勒爷;他迅速扔了左手长弓,猛地拔掉身上插着的两支利箭。
两人在马上相互对视的一刹那,阿巴泰满眼鄙视和仇恨。他现在极度兴奋,他额头的青筋暴起,翕张的鼻孔眼见着在扩大,如果翻拍大话西游,牛魔王一角肯定属于阿巴泰无疑;刘兴祚冷漠的眸子里,刚刚闪过的那丝光亮顿时又黯淡了下去,甚至闪过一丝悲哀,嘴角微微一动,竟牵出一个苦笑,那柄将要挑在阿巴泰咽喉上的朴刀错开了半尺,嗤的一声划过阿巴泰的金盔,将他的盔缨砍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