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海防总督府
杭州城,政院,工部别院。
公堂内传来了激烈的讨论声,工部的吏员们都围在了堂外,向内张望。
“这学堂,我看还是建在小吴山吧!”
“不,在下以为舟山最为合适。”
“舟山孤悬,来去极为不便。”
“正是需要如此,以禁绝消息,闭关苦练,方能成才。”
堂中,工部尚书夏允彝、工部侍郎韩霖、兵部右侍郎陈子龙以及被朱常淓选任为国子监博士的毕方济列坐于内。
另外还有一人,是个生面孔,此人名叫徐石麒,字宝摩,浙江嘉兴人,新任的工部右侍郎。
天启二年进士,授工部营缮司主事,因得罪魏忠贤,被削籍。
崇祯三年恢复原职,官至刑部尚书,因忤崇祯帝意,落职闲住。
南明弘光政权建立,召拜右都御史,改吏部尚书,为马士英等所扼,郁郁不得志,乞归。
之前,毕方济自壕镜澳携一百红夷精兵归来拜谒朱常淓,朱常淓因之生出了开设学堂之意。
年后,朱常淓已经与内阁将此事定下,将新设一学堂,以毕方济为博士,一百红夷精兵为教习,遴选军中有战功的良家子以为学员,为大明军队源源不断地培养中坚骨干。
学堂下分为两院,分别是陆师院与水师院。
陆师院设马、步、炮、火器、地理等科。
水师院设水文、天文、航海、火器、水战等学科。
两院之上,由学堂直辖三科,分别为统御、后勤、营筑三科,拔两院全科合格者进修。
目前,内阁已经将选址筹建学堂的任务交给了工部。
并且限期三月,完成建设,时间紧迫,工部尚书夏允彝不敢耽搁,于是便召集工部堂官,又请来了毕方济和兵部陈子龙参酌此事。
众人商议了半天,毕方济主张将学堂设在舟山。
舟山环海,遍布良港,地形综合,环境封闭,在这里开设学堂,最合适不过。
既能使生员不受外界影响,又能很好的保守秘密。
但工部侍郎韩霖认为,小吴山也很合适,这里有潞王的直卫军营拱卫,也很隐秘。
况且小吴山在杭州城内,各种物资补给起来,也是十分便利。
双方各执一词,皆所言有理,工部尚书夏允彝一番沉思之后,拍板道:“诸位,我看还是选在舟山吧。”
“小吴山虽方便,但毕竟在城内,极易受到干扰。”
“舟山闭塞,可使生员静心训习,早日出师。”
“况且水师院在此,更有利海战演练。”
见夏允彝一锤定音,众人皆无意见,于是,夏允彝决定率众人亲自前往舟山,实地选址。
工部营缮司已经完成了学堂的营造图纸,司务厅也已经征集了三千民夫工匠,正在待命。
只要一完成选址,便可以马上开始前期的准备工作,必然烧制砖瓦什么的。
等到天气再暖和一些,大约二月底便可以开始动工建造。
工部门前,备好了车马,夏允彝携众人赶往码头,准备乘坐官船前往舟山。
......
杭州府大牢,甲字号牢房。
厚重的实木门紧闭,牢房内十分昏暗,墙壁上,有一口小窗,距离地面一丈高,亮光从这里钻入,稍减压抑之感。
牢房内,摆着一张木质方桌,上面搁着一盏烛台,微弱的光芒并不足以照亮整个房间。
在草榻之上,男子正穿着囚衣背靠潮湿冰冷的墙壁,静静发呆。
这时,门外传来了响动,以为是狱卒放饭,男子便没有理会。
可没想到,牢房门忽然被打开,门外,站着一人,穿着精美的箭袖圆领袍,身材健壮,器宇轩昂,眉目之间,尽是英气。
来人走进了牢房内,看了一眼男子,便毫不在意地坐到了木桌之前。
“你就是于柏谷?”
蒙恬出声问道,声音在空旷的牢房内回荡。
于柏谷心中微微讶异,不知眼前之人是什么来头,以为是朝廷派来审问自己的,于是便默默点了点头。
“这般年轻,真是可惜了。”
蒙恬轻轻一叹,这时,狱卒送来了茶水,恭敬地给蒙恬倒了一碗。
于柏谷闻言,长长出了一口气,心中释然。
被关了这么久,实在是备受煎熬,这下,终于要解脱了。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蒙恬端起茶碗,一饮而尽,看着于柏谷问道。
于柏谷想了想,似乎没有了,于家,只剩他孤零零一人在这人世间了,无牵无挂,即便有话,又说与何人听呢?
他摇了摇头,缓缓起身,理了理衣襟,又拂去了衣衫上的柴草,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蒙恬见状,也站起身来,朝门外招了招手,只见两名壮硕的大汉气势汹汹的走了进来,用布袋套住了于柏谷的头,然后将其架起,向外走去。
于柏谷心中一惊,这阵仗,难道是要秘密处决他?
转念一想,似乎也是了,自己不过是个小虾米,还犯不着推到菜市口明正典刑。
出了大牢,于柏谷在塞进了一架马车之中,蒙恬翻身上马,带着马车疾驰向凤山门而去。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下。
于柏谷只感觉方才似乎又是山坡又是下坡,像是进了山。
他的心中此刻感到了一阵恐惧和沮丧,难道自己就要曝尸荒野了吗?
死后,连个给自己收尸的人都没有,想来悲哉。
被捕之日,撞见儿时玩伴钱默,只能拜托行刑之人找找钱默,请他为自己收殓遗体,葬回家乡。
他不想成为孤魂野鬼,活着已经孤零零了,死了他想游荡在乡梓之地。
“下车。”
车厢外,传来了冷冷的喊话。
于柏谷急促呼吸几口,促使自己平静下来,克服死亡带来的恐惧。
他摘下了头套,出了马车,明亮的光芒刺地他睁不开眼。
长期处于昏暗之中,忽然来到外面,使他感到了一阵眩晕。
车边的大汉直接将他从马车上扛了下来,放在了地上。
远处,似乎隐隐有说笑声传入耳中。
于柏谷耳朵一动,再仔细一听,仿佛还有整齐一致的喊杀声,哨声,以及鼓号之声。
他顿时眉头一皱,情况好像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适应了许久,于柏谷缓缓睁开了眼睛。
第一眼,便是两尊十分威武的玄武石雕,左右间隔十几步,当中乃是十余级阶梯。
沿阶而上,乃是敞开的大门,廊檐宽阔,门柱粗壮,上面雕刻有海日水纹。
在正门左右,挂有楹联一副。
上联:万里天风永靖鲸鲵波浪。
下联:一朝海日常从龙虎云雷。
字里行间,气吞山河,令于柏谷心中震撼。
等他再一抬头,便瞧见了精雕门匾,上面几个鎏金大字,乃是:海防总督府。
这时,蒙恬走到了于柏谷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登阶前行。
于柏谷还在蒙圈之中,傻傻地迈动脚步,跟着蒙恬走去。
跨入门槛,乃是仪门,在仪门之上,也挂着一副楹联。
上联:府镇海疆,荡碧波千顷,与诸君涤虑洗心,有如此水。
下联:地蕴灵杰,贯忠义万古,愿来者立身行事,无愧斯人。
于柏谷在观得此联,不禁缓步,这里,充满了凛然正气,令他震撼不已。
海防总督府!自己怎么会被带到这里来?
蒙恬没有催促,等到于柏谷跟上,两人过了仪门,有一照壁,坐落在院中。
照壁之上,绘海水旭日,缘刻玄武祥云,当中浮雕四个大字:靖海万里。
过照壁,院中石径整齐清晰,四通八达,连接着东西厢房以及别院。
主路直通正殿,在正殿两侧,各有拱门通往后院。
于柏谷默默地跟着眼前的男人来到了正殿之中。
正殿堂内,庄严肃穆,巨大的万国坤舆全图就正对着中门悬在主座之后。
堂内上左右,列三十六把交椅,其后,各置书案四张,再其后,则是偏房两进。
此时的堂内,主次满座,见有人来,皆相望之。
于柏谷被众目所视,心惊胆战,脚步为之一顿。
蒙恬见状,回首道:“跟我来。”
于柏谷唯唯诺诺地点头,内心略带惶恐地跟着蒙恬跨进了殿堂之内。
这时,殿内左右诸人皆齐刷刷起身,向蒙恬行礼,于柏谷心中更加惊愕。
堂内一片安静,蒙恬一路上前,主座之上,海防总督路振飞起身,前迎道:“大将军辛苦,快请入座。”
“海督久等了。”
蒙恬自行落座,与路振飞并列于上。
这时,只有于柏谷孤零零一人站在了堂内,他的身上,还穿着囚衣。
他的余光之中,已经看见了左右不少年轻人向他投来了轻视嘲讽的目光。
本以为今日是自己上路之日,却没想到竟是这般遭遇,于柏谷现在心中充满了疑惑。
路振飞打量了一番于柏谷,说道:“下去坐吧。”
于柏谷埋着头行了一礼,慌忙退下,直接去了离门最近的末尾,正好那里空着一把座椅。
等他刚刚准备就座之时,忽然身后传来了微弱短促的嘘声。
于柏谷闻声回头,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了眼帘。
“钱不识???”
“你怎么在此?”
只见钱默正呲着嘴冲着于柏谷嘿嘿愣笑。
钱默冲着于柏谷比划了个手势,示意他容后再细说。
这时,座中还是有很多年轻子弟在偷偷打量着于柏谷。
大家都在心中暗暗猜测,这人到底是个什么来头,明明身上穿着囚衣,却能让征北大将军亲自接来,真是奇怪。
正在大家疑惑之时,海防总府路振飞开始说事。
于柏谷也向路振飞看去,眼中充满了好奇。
“今日在座诸位,都是我大明青年才俊。”
“召集大家在此,想必其中原因,诸位都已经知晓一二了吧。”
路振飞环视众青年人,神情肃穆的说道。
这时,右列首座青年应和道:“回总督,我等自然知晓!”
“是要我等效命水师,可对?”
青年说起话来,雄心勃勃,看上去十分年轻气盛。
路振飞点了点头,笑道:“正是!”
说话的青年,正是随郑芝龙赴杭的郑彩,他统帅两万郑家子弟,一路护送郑芝龙,被划入了路振飞麾下听用。
在右列下手座中,大半都是随郑芝龙前来的郑家子弟。
他们都出身军伍,熟悉水战,深谙兵水师博弈之法。
朱常淓不愿闲置他们,人尽其用,全部拨给了路振飞量才录用。
至于左列诸人,那都是原本隶属于路振飞的水师青年军官。
这些人,都是路振飞精挑细选出来的忠厚之辈。
而今日的,便是皮岛水师正式成军之日!
在座的众人,都是皮岛水师的第一批中高层军官。
堂中的所有人并不知道朝廷暗中筹建皮岛水师的事情,受朝廷征召,只以为是效力于海督衙门。
“从此刻起,尔等便尽数归征北大将军蒙恬统帅。”
“三日后,便要从征!”
路振飞语气忽沉,对众人说道。
顿时,堂中一片哗然。
所有人都没想到,竟然就要出征了?
就连郑彩,也是一愣,如今朝廷的靖海水师制霸江海,根本不需要援军。
现在说他们要出征,征哪里?
疑惑片刻,郑彩忽然心中一惊!
征北大将军,蒙恬!
征北!
他愕然看向了路振飞和蒙恬,心中震撼复又激动。
其余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尚在疑惑之中。
这时,蒙恬自信一笑,声音洪亮地对众人道:“三日后,诸位随我远征皮岛。”
轰!
蒙恬的话如惊雷一般在堂中炸裂。
众人顿时都被惊呆,一时间,鸦雀无声。
于柏谷拍了拍自己的脸,确认自己还是活着的,没有听错。
今日实在是太过奇幻,兜兜转转,自己一个本该处死的罪人竟然要跟着征北大将军远征皮岛。
坐在后面第二排的钱默原本满怀期待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
“皮岛,丢失太久了......”
“该拿回来了。”
路振飞这时不禁唏嘘道,想当年,毛文龙以皮岛水师船二百,控扼渤海,周旋于鞑虏腹背,使其不敢轻易叩关,何其孤勇!
皮岛丢失后,伪朝再无后顾之忧,频频叩关,大举略边,使辽东破碎,天下惊扰。
众人在震惊中回过神来,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说到皮岛,大家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了毛文龙旧事。
毛文龙死,辽东失一大臂助,国朝毁半垒长城,自此后金无忧。
“诸位,敢随本将,重铸东江壁垒乎?”
蒙恬起身,振臂一呼,于时,殿中众青年皆血气大振,纷纷起身,回应道:“敢效死命,为国远征!”
“好!不愧是我大明儿郎,此一去,漂洋万里,归来无期,生死难料,有不愿者,现在可自行离去,无罪。”
“若从征后,有凄凄切切乱我军心者,一律军法处置,立斩不赦!”
“一刻钟,尔等深思熟虑,务必想清!”
远渡重洋,深入不毛,如今的皮岛是什么情况,无人知晓。
这一去,皆是未知,去家万里,必须有远超常人的决心和毅力。
座末,钱默抓耳挠腮,看上去十分扭捏。
此刻,他的心中正在咒骂着夏允彝。
昨日,夏允彝归家后给他说,海督衙门要广招英才,而且还要年轻人,于是便将他推荐给了海督路振飞。
年后,钱默并未归家,而他的父亲钱旃也带着家小在元宵后,来到了杭州,拜访夏府。
期间,钱旃拜托夏允彝能托关系为钱默寻个差事,历练一番。
于是夏允彝便从善如流,给钱默直接塞到了路振飞麾下来。
他可是巴不得赶紧把这个混世小魔王给弄走,钱默在他府中待了大半个月,他连觉都睡不好,每天都怕这家伙惹点麻烦出来。
钱默得知能去海防衙门做事,兴奋不已,今日一早,就拿着海督衙门的路条进了凤凰山,等候召见。
本以为是做个文房小吏,抄抄公文跑跑腿这样的清闲事,结果谁能想到会是这样?
直接出征!
娘的,夏老头,你卖我!
钱默一肚子骂娘的话,可惜说不出口,憋得他难受至极。
还好,现在还有机会闪人,于是钱默便悄咪咪的准备顺着门边溜走。
结果他一动,不小心碰到了椅子,嘎吱一声,顿时引来了满堂瞩目。
钱默直接当场愣住,尴尬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那圆溜溜的大眼睛左右偷看一番,见旁人面有讥笑之色,顿时掩面退回。
不行,这要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退却,那日后万一传出去,自己的名声岂不是毁了!
该死的夏老头,你赶我回家也好,何必直接将我发配到万里重洋之外,我钱默又不是犯了天条。
钱默就像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一刻钟到,蒙恬即令所有人往山中校场集结。
郑彩带着郑氏子弟率先奔去,余者紧随其后。
只有钱默吊在队尾,有气无力的慢跑着。
这时,于柏谷放慢速度,与钱默并列。
“钱不识,你小子锦衣玉食,何必来受这罪?”
“呵呵,呵呵呵!”
钱默一阵苦笑,说不出话来。
于柏谷见状,便猜到钱默肯定不是自愿前来的。
“于柏谷,你为何会来这里?”
“嗯?你不是说要救我一命吗?”
“嗯......对,我走了门路,上下打点,这才保你一命,发来军中效力,已经是万幸了。”
于柏谷哼笑两声,虽然他不知道为何自己会被发来军中,但是他知道,一定不是因为钱默这不靠谱的小子。
钱默瞥了一眼于柏谷,发现对方似笑非笑,便知被识破。
“嘿,开玩笑嘛,连我都被伯父卖了,哪里有本事走他的门路救你?”
“想来是你命不该绝,上天保佑吧。”
“可怜我钱默,被伯父诓骗至此,徒叹奈何。”
“呜呼哀哉!”
钱默一副悲苦的模样,仰面长呼道。
于柏谷却是不理会他,心中在想着自己能活下来尔等原因。
能让征北大将军亲自去狱中接他的人,只有潞王。
征北大将军亲迎,方才自己的座位却又在最末。
这其中,都包藏深意,让自己以戴罪之身随征北大将军远征,潞王似乎要用自己,却又不是现在要用。
琢磨半天,山路蜿蜒,两人已经掉队。
“柏谷,快些,迟了又要丢人。”
“你不用担心,日后在军中,我钱不识罩着你。”
“那帮郑家的水猴子,谁敢嘲笑你,我一定为你出头。”
“我钱家的名声,还是镇得住场面的。”
于柏谷闻言,不禁噗嗤笑了两声,冲着钱默翻了翻白眼,说道:“好好好,我的钱大哥!”
正门对联借鉴了刘公岛北洋水师公所李鸿章的题词。
仪门对联是借鉴了清代福州船政提督沈葆贞在福州船政厂的题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