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从定北侯府回来之后,上官弗又昏迷了几日,再见薛岂文的时候已是一个月后了。
正是因为薛岂文的退婚,上官弗失身的流言才愈演愈烈,原本十分看好薛岂文的上官晋洪本来也难忍怒意。但又念在他爷爷于自己的提拔之情和上官弗的病体之躯,在生了几日的气后也体谅了他的做法。
只是考虑到上官弗的身子还未痊愈,拒绝了他要见上官弗的请求。
因为担忧她伤心,因此也下令不让府中之人替他传话,等到上官弗从上官忻若的口中知晓的时候,他已经在府外站了一天了。
薛岂文在殊月的带领下进了潇湘苑。
那是他们自那日后的第一次见面,她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一身素净带着青色花波纹的衣衫,静美如画。
上官弗缓缓起身,薛岂文躬身作揖,宛若初见时的样子,周全却又生分了许多。
他从来都是这般温文有礼,寻不出一丝错处,上官弗颔首回礼,邀他相坐。
殊月正打算为二人沏茶,却被薛岂文拦下,并向她讨要了一整套的茶具。
知道他用茶讲究,殊月特意换了一套上好的茶具呈上来,随后整个院子里只剩下他与上官弗两人……
“小侯爷的伤势可好些了?”
“长小姐的身子可好些了?”
两人几乎同时问道,只是这一次,薛岂文整个人的音色都沉了许多。
薛岂文一怔后相继一笑,上官弗看着她也明白这笑中多少掺杂了些苦味。
“我向皇上请了入军营的圣旨,明日便要动身去北疆了。”
还是薛岂文先开口,手里沏茶、过杯的步骤有条不紊。
上官弗微微一惊,“北疆是苦寒之地,小侯爷为何想去那里?”
薛岂文望着上官弗,欲言又止,片刻之后回道,“薛家的男儿本来便是要站在沙场上的,当年母亲因为怕我跟祖父和父亲一样战死沙场,才以体弱为由将我留在了连安。如今我才真正明白,定北侯府的荣誉需要的不是婚约,而是鲜血。正要数来,岂文已经迟了好些年了。”
他的神情已不复往日明媚,眼底尽是重重的心事,他定然是在责怪自己没有能力保护薛太夫人和她,在她们出事的时候什么都做不了,所以才选择了这样的方式。
薛岂文似乎也有什么话要说一般,却迟迟没有开口,只顾着完成茶艺的最后一道工序。
上官弗静静地坐于对面,这样的场景让她想起来当初自己与薛岂文十里亭长谈的情景,他也是这样为自己沏茶,然后一番言辞,便让自己答应了这场联姻。
明明不过两月的光景,如今再看着他的时候,竟觉得时间过去了多年。
“也许这是岂文最后一次沏茶了,北疆偏远,也不会有这样一杯香茗了。” 薛岂文将刚刚沏好的茶递至上官弗的面前,将另一杯放置自己面前。
上官弗端起茶杯,其实她并不会品茶,也从来分不清上等与次等茶叶之间的区别。
只觉得今日面前的这杯茶格外的清香,却也格外的苦涩。
“上官姑娘,岂文还想再问一次。”
薛岂文似乎是想了许久才问出口,上官弗认真地看向他,却见他又忽然低了头沉默了许久,等到他再抬眼之时,才做足了准备。
“姑娘心中可有心悦之人?”薛岂文盯着她,只要一个答案,他知道这是他离她最近的时刻,如果她的回答仍与上次一样,他们之间也许还会不一样。
上官弗心中一惊,望着他久久没有言语,同样的问题,这一次却不同了。突然间只觉得难过,为什么时至今日,她才明白自己的心思。
“抱歉,小侯爷。”
一句抱歉已是答案,薛岂文确认了所想,落寞片刻后,释然一笑。
只见他从怀里拿出一块金色的牌子,然后将它放置在石桌上,“这块金羽令是圣上当年登基时赐予祖父的,圣上曾许诺只要拿出此令他就会无条件答应他一个请求,如今我将它转送给你。”
“小侯爷,不可。”
上官弗将金羽令推还给他,如此贵重的东西,她承受不起。
薛岂文却顺势抓住她的手,将金羽令塞进了她的手中,“我也要与长小姐说一句抱歉,当时你问我答应联姻可有因为喜欢二字,那个时候,我没有回答。抱歉!”
上官弗挣脱不得,只能怔怔地看着他,却将他眼里的深情,一览无余,“将来的连安瞬息万变,我将它送给你保你平安,只是因为希望许多年以后,岂文回想起这些日时,会记得年少时,我也曾心悦过上官姑娘。”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薛岂文的语气忽然轻松了许多,上官弗也在明白他对自己的心意的那一刻,鼻头一酸,眉眼皆皱在了一处。
世人皆说深情不堪许,但如今于她却是情深不堪受。
“今日本就是来告别的,眼下也是时候告辞了。”
薛岂文渐渐松开了她的手,缓缓站了起来,然后郑重道:“上官姑娘,保重!”
那是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然后转身离开。
上官弗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只觉得他的背影格外单薄,一行清泪不自觉地从她的眼眶里滑落,若是伤别离,还可盼相逢,可他们之间,自此一别后,便只有陌路。
对面的那杯沏好的茶还冒着腾腾的热气,时机正好,他却丝毫未动。
上官弗强撑着的那股劲终于泄了下去,整个人靠在了石桌上,嘴角渗出一道血来。
殊月赶紧上前来扶着她,只见她低着头,忍痛不语,盯着那块小巧却沉重的金羽令眼眶泛红,直到一滴泪珠正好落在上面,碰撞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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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岂文!你站住!”
路过假山的时候,一声稚嫩的女声从背后传来,薛岂文停下脚步,回过头。
“三小姐!”薛岂文礼貌地应着。
上官忻若走了上来,走到面前的时候发现自己的个子才在他的胸前顿时觉着气势不够,一脚便踩上了一旁的假山石。霎时间便比他高出了一个头,居高临下地质问着:“那日是你说要娶长姐的,如今也是你说退婚,如今长姐因为你被旁人耻笑,你把我们护国公府当成什么了?”
上官忻若一想起上官弗的病情,薛岂文还弃了婚约,气便不打一处来。
听她谈起此事,薛岂文面色黯然。
“我在问你话呢!”
薛岂文突然一笑,上次在这里见她的时候她也是这样居高临下,趾高气昂,只是两次却是截然不同的目的。
“你笑什么?不要以为你救过我就可以这样目中无人了。”他的笑让上官忻若越发地为上官弗感到不忿,只觉得他没心没肺。
“岂文将往北疆,此次前去,不知归期,国公府有你,我便放心许多了。三小姐若还记得岂文的相救之情,日后便有劳三小姐照拂了。”
话音刚落,薛岂文举手作揖恭敬地行了一礼,上官忻若吃惊地向后一退,还没明白他所说的日后指代的什么,剩下的话也被他这一举动堵在了喉咙里。
薛岂文温和一笑,又是说完就转身离去,望着他的背影,上官忻若只觉得困惑不解,只能对着他的身影大声质疑道。
“薛岂文,你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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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后,薛岂文启程前往北疆,只带了南倌一人。
回过头,望了一眼自己生活了二十年的连安城,想起那日自己在十里亭找到她的时候,昏迷不醒的她嘴里含糊不清地叫着一个人的名字——冥夜。
他听过他的名字,但第一次对他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却只是因为希望她能幸福。
去北疆的路,艰难崎岖,乏味而又漫长,越往北走便越能绵延群山,满天飞雪,一如那年缙云山上盛开的花海。
路且长,道亦远,一入北疆关外,便再不能回头。
薛岂文走了快有半个月了,对于上官弗来说,他是自己曾经的未婚夫,一场交易的开始,一场祸乱的结束。每当想起那个温文尔雅的连安四公子离去的背影,都让她觉得一切变幻,仿若远远不止几个月的时间。
四月的梨花纷落满地,上弗坐在自己的庭院里看着院子中间里的那颗花树。
“小姐,你还在想薛小侯爷?”上官弗出神了许久,琉璃担心她过度忧伤,伤了身子,询问道。
上官弗并没有听清她的问题,只觉着有人跟自己说话,便抬眼向她的方向瞧了去。
“那个负心汉有什么好的,弗姐姐也该早早忘了的好。”
上官忻若替上官弗感到不值道,自薛岂文悔婚之后,上官忻若便往上官弗这潇湘苑跑得勤了,甚至没事都会留在这里,仿若她一日不放下薛岂文,一日便要缠着她一般。
上官弗舒心一笑,如今的她不像个蛮横的小公主,居然也会有顾虑他人心情的时候。
“我与小侯爷只是指腹为婚的缘分,如今定北侯府发生这样的事,他无心婚事,我也命有所定……彼此都不想耽误对方,退婚也是理所当然,算不得负我。”
上官弗为薛岂文解释道,事情走到今日这样的地步,他也是真正的受害者,因此也不想旁人误会他。
况且如今的境况,惠安和上官忻若不再找自己麻烦,上官晋洪也不再逼着自己嫁人,于她而言,真的是再好不过。
上官弗说得在情在理,上官忻若也不好再数落薛岂文的不是。
“小姐,起风了!”
殊月突然喊了一声。
众人这才感受到风吹在脸上的感觉,抬眼望去,进入凋零期的梨花瓣瞬间从树枝上散落,纷纷洒洒如同下雪一般。
也是在此刻,上官弗隐隐约约想起自己落在山涧下的那日,她感觉到那个人就在自己身边,那样的记忆既真实又不真切,似梦似幻……
没有人知道,从始至终,她喜欢坐在这树下,并非是因为自己爱梨,只是因为满树的梨花纷落的时候,像极了当日他向她走来时的那一场雪……
我有相思不可说,如糖填满小梨涡
欲书桃笺诗未就,燃灯一盏泪婆娑
春风几度轻声语,红尘俗世尽南柯
因是相见不相逢,何堪孤影唱离歌
天涯陌路终殊途,只此寄语待一梭
恰似红豆生南国,我有相思,不可说······